陈乐道目光看向慌忙推开大门的巡捕,听到巡捕慌慌张张的话,他眉头不禁皱起。
    “记者?怎么回事?”
    巡捕哪里说得出是怎么回事,只是见着一个穿奇怪衣服——屎黄色西装——的高个大汉搀着一个老太太,领着一群手中拿着相机的记者气势汹汹的堵在门口后,便着急忙慌地冲进来找陈乐道。
    记者这个职业在上海滩是个高危职业,但即使如此,也依旧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扑进这个行业中去。赚不赚钱不知道,但跟他们说钱,很可能会被唾一脸。毕竟这些人不是未来那些恶心人的狗仔。
    记者有时很好对付,但有时也是个大麻烦。比如这种时候。
    陈乐道皱着眉,心中疑惑,记者来捕房做什么?真是始料未及。
    “走,去看看。”他霍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陈乐道离开,刘海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后背不知什么时候也冒出一身冷汗来,浸湿了衣衫。目光看了看门口,仍旧心有余悸。
    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陈乐道对例钱的态度超出他的意料。对方对三百大洋似乎不为所动,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他难道不知道捕房的潜规则吗!!
    刘海心沉谷底,这事情怎么看都不像会就这么算了。
    心里想着这事,他赶紧跟了出去。有记者来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若能借这件事干点什么,说不定还能把这件事给敷衍过去。
    大门外,几个巡捕在那里拦着。
    面前这个高个大汉太过壮实,且领着这些个记者来势汹汹。敢放人进去,估计他们也就不用继续干下去了。
    记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手里的相机咔咔地拍着照片。
    陈乐道下楼,程子青方脑壳几人也从办公区走了出来,都知道了外面的动静。
    “怎么回事!”陈乐道走出大口,身上还是一身西装。他不是很喜欢穿巡捕的号服,那套衣服领来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穿过。
    “巡长!”
    见着陈乐道,及个巡捕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松了口气。
    陈乐道说完这话,抬眼看去,一下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肌肉大壮个王六,一身土黄色的西装衬得他极其个性。站在人群中便如鹤立鸡群,异常显眼。
    王六身后还站着一个老太太,赫然是王六的那位老母亲。陈乐道已经许久没去她那里吃过混沌。
    见着两人,陈乐道心中诧异,脸上表情依旧如常,没表现出异常来。这事明显不对劲,前两天他在夜未央给丁力几人说过他当巡长的事,王六是知道这事的。
    知道他在这里,王六怎么还会带人来这里搞事情?
    王六和其身后的王母也看见了陈乐道,只是两人脸色都没太大的变化。
    “到底怎么回事!”陈乐道走上前去,看了看王六身后的几个记者,一时想不出王六是在搞哪门子事情。
    ......
    “王六应该到了霞飞路捕房了吧?老板不是说缺整顿捕房的借口吗,这次我可算是立了大功了!”
    韦正云坐在办公桌后,嘿嘿笑着。
    今早下面的人传来消息,王六母亲的馄饨摊被霞飞路捕房的几个巡捕给抢走了,原因是收保费时王母没有交。
    知道这事后,他立马就想到了老板说过的事情。老板缺个整顿捕房的理由,他这不就将理由给亲自送去了吗!
    真是大功一件啊!
    ......
    看着陈乐道,王六表情有点不自在,脸上稍稍有点发红。不过周围的人都只当他这是被气的,没人察觉到异常。
    至于那几个善于观察的记者......嘿嘿,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当然是装作瞎子了。夜未央的总经理给他们封的红包可不小。
    “你就是巡长吧,今天早上我妈出去摆摊,你们捕房的巡捕找她收什么例钱,她不给,他们就收了她的摊子,让我们拿钱来取。我就想问问,那几个巡捕到底收的是什么钱,他们凭什么把我妈的摊子收了!”
    王六声音粗狂,板着脸,瞪着双牛眼,倒是颇有几分威势。当然,要排除他那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庞。
    这活还是不太适合这老实巴交的壮汉。
    陈乐道大概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事一看就知道不是王六能想出来的主意。只是不知道是丁力还是韦正云安排的。
    丁力那脑子......嗯~,应该是韦正云出的主意。
    王六在前面说话,几个记者则是快速在本子上记录着,这可是要登上头版头条的新闻。
    刘海刚从后面走出来,一来就听到王六这番话。看到站在王六身后奋笔疾书的记者,他脸色瞬间变白,心跳又落空了。
    怎么把记者引来了?
    这帮最会拿笔杆子对任何事都大书特书的人,毫无疑问,是他们这群心里有鬼的巡捕最讨厌的。
    这事要是被登上报纸,就算巡长不追究这件事他都跑不了。
    刘海还算不上太傻,很快想到这点。脸色变得煞白,这事似乎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
    更何况那个穿着屎黄色西装的人,看着也不像那种会善罢甘休的人。
    一瞬间,想通这些东西后,刘海内心变得哇凉哇凉起来。
    方山看着那身让他印象深刻的屎黄色西装,又看了看站在前面的陈乐道,最后又瞄了眼刘海。嘴角不由勾勒出一抹轻轻的弧度。
    刘海这蠢货果然要倒霉了!
    上次去夜未央歌舞厅,那里有四件让方山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一是每个服务员都是统一的黑马甲白衬衫,外加一条黑西裤和一双黑皮鞋,着装统一清爽。关键是每人都还配有一把大砍刀。据说是那里的特色。
    二是那里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在上海滩无人不知的方艳云方小姐。那里的人都叫她云姐。这让人难以忘记。
    三是穿大红色西装的一个男人,那人似乎不会笑,脸始终都是冷冰冰的,那些人都叫他杰哥。他那身大红色西装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四便是这位穿着屎黄色西装的大高个壮汉,这身衣服的颜色以及那壮硕高大的身材。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陈巡是夜未央老板,那个壮汉明显他的手下。原本认识的两人此刻装作不认识,这个中深意......不可捉摸啊!
    看着众人,方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嘴角弧度越发明显。
    “各位,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陈乐道站在大楼外的台阶上,对下面的人说道。
    看见这里这么热闹,又没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不少路过的吃瓜群众都站在外面围观,其中甚至还混有几个外国面孔。
    捕房外聚集的人多了起来。
    陈乐道站在台阶上,手往下压示意安静,高声说道:“诸位,听我说,我是巡捕新上任的巡长陈乐道,对于这件是,我已经知晓,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这件事必然会严查到底,给租界居民,给社会各界人士一个交代。”
    既然猜到这事是韦正云安排的,陈乐道自然不介意好好表演一下。
    下面那些记者手中的相机咔咔响着,想必已经将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保留了下来。
    “各位,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但现在,还请大家散去,不要干扰捕房的正常工作,希望大家能配合!”
    此时捕房内的巡捕已经出来组成了一道人墙,将人拦在外面。见事情似乎差不多了,王六赶紧按照韦正云教他的话大声说道:
    “好,之前就听说你是一个认真负责讲良心,是一个好巡捕,我们就相信你一次!”
    说罢,王六不知道还要不要说些什么。韦正云没教他后面的,他已经准备离开。
    陈乐道这时却是叫住了他,“这位兄弟,等一下。”
    说完,陈乐道转头瞪向刘海,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将这位大娘的摊子给拿出来,另外再取十个大洋作为赔偿!”
    刘海正两股战战兢兢,感觉自己前途一片黑暗时,猛然听到陈乐道的怒喝,立马回过神来。
    “啊,好好,我这就去,”早上还在一众巡捕面前威风八面的刘海,此刻有些六神无主,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朱万没了,他在捕房便没了靠山,出了这种事,被拉出顶缸背锅的,必然是他!
    方山见陈乐道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演着戏,心中顿时对陈乐道佩服起来。这般脸厚心黑,难怪能有夜未央那样的家业,难怪能当上巡长!
    这个大腿,必须抱紧了!
    方山以前看不惯朱万的作风,便一直老老实实当着自己的捕头,对朱万不亲近也不反对,在几个捕头中一直都是最透明的那几个。
    陈乐道和朱万不一样,参照夜未央那些规矩,方山觉得陈乐道的大腿是最适合让他抱的了。
    很快,刘海便亲自挑着王大娘的馄饨摊快步小跑了出来。他额头冒汗,心中早就骂死了那个把这玩意弄回来的巡捕。
    他这次可得被这些混蛋害惨了!
    王六带着王大娘离开,几个记者象征性采访了一下,也是快速收场。这些人都离开,没了热闹可看,其他人也都渐渐散去。
    捕房外面很快变得空无一人,但此刻捕房内部却是气氛紧张如同要地震了一般。
    几个捕头以及副巡长都被叫到了巡长办公室,此刻所有巡捕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办公区,不敢出去乱晃悠,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
    办公室,陈乐道坐在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他面前的办公桌上除了之前那三个钱袋子,又多出了一堆大洋,这是从刘海办公室拿来的。
    此刻刘海的脸色已经是一片煞白,屋内冷束的气氛和陈乐道阴沉的脸色,无一不在说明一件事,他要倒霉!
    “这些钱是谁让人去收的?法布尔总监上任后都发下来过什么文件,你们不会不知道吧!”陈乐道声音平淡,不含感情。
    法布尔下发过什么文件到各大捕房,他们自然清楚,不过此前根本没人把那份文件当回事。
    方山几个捕头悄悄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这事和他们没关系,这时候没人傻到去插嘴。
    所有人都安静站着,程子青同样不说话,他能说什么,难不成对陈乐道说一句:“巡长,你好大的官威啊!”不成?
    看了眼两股战战,脸色惨白的刘海,心中暗道一句:自求多福。
    “刘组长,说说吧,这些钱是谁让人去收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陈乐道冷着声音。
    刘海汗如雨下,嗫嚅着嘴唇,突然间,他直接跪了下来。
    “巡长,巡长,我错了,冤枉啊,这钱不是我想去收的,这都是以前朱万让我去收的。”
    法布尔之前下发的文件主要表达了一个意思,让所有捕房进行自查,凡是警务处所属人员,严重违反警务处规章制度者,一经发现,全部严惩,绝不姑息。
    没人知道这个严惩究竟有多严,但绝对没有人愿意去尝试。
    “这么说,这些钱都是你让人去收的。”陈乐道对刘海的惊慌失措不为所动,淡淡说道。
    “是,不,不是,这是朱万让人去收的。”
    “行了,既然你自己都说是你让人去收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暂时停职,去警务处接受调查吧,有什么冤屈意见,自己跟刑事处的人说去。”陈乐道没有跟他多说的打算。
    结果都已经注定,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方山,”
    “啊,到!”方山没想到陈乐道会突然叫自己,不由愣了一下,赶紧应道。
    看着陈乐道严肃的目光,他心中突然生出一抹不妙来。想到陈乐道的脸厚心黑,心想他该不会是要对付自己吧!
    “街巡组收例钱这事由你负责,把所有去收过例钱的人都给我查出来,谁去收的,朝谁收的,收了多少,必须给我查得一清二楚。这事查不清楚,你这个组长也不用干了。”陈乐道声音不带感情。
    “啊!”方山嘴巴张大,露出一张苦瓜脸。
    “怎么,有问题吗?”陈乐道看向他。
    “没,没问题。”
    问题当然有,但他不敢说啊!这根大腿看起来似乎比不像中那么好抱。
    “除了街巡组,捕房所有部门全部进行自查,给你们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我要看到结果,如果你们的结果和我知道的东西不一样,那你们几个组长就自己辞职吧。”
    陈乐道不讲道理地说道,这年头巡捕没那么好当,能不能干下去,有时就是上司的一句话。
    几人不敢把陈乐道这话当耳旁风,更不敢提出异议。
    他们都派人去警务处扫听过,知道自家这位巡长到底有怎样的能量。
    就是马总探长,现在在警务处说话,都不一定有自家这位巡长好使。
    “巡长,这一次性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不太好?”
    几个组长苦着脸离去,只留下程子青在办公室。
    一组的组长和二组的组长在朱万被带走后,便向他投了诚,现在可以说是他的人,程子青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力量被陈乐道这么折腾。
    “不好?没什么不好。让他们自查而已,又没说要处理他们。况且自己内部查出来,总比以后让别人向总监举报的好。”陈乐道看着他,眯眼笑道。
    这个副巡长的位置让程子青坐这着,他不是很乐意。
    程子青听到陈乐到这话,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这不就是在说他举报朱万的事吗!
    陈乐道看着他,对他猪肝似的脸色不为所动,仍旧说道:
    “程副巡长,朱万在监狱里说了不少你们以前的事情。有些事,对你颇为不妙啊,关键是警务处还从朱万的家里找到一本账本,里面都是以前跟他一起分过赃的人。
    也不知道那账本到底是不是伪造的。
    不过这件事你放心,我听说警务处已经准备彻查此事,总监说过,绝不能让朱万污蔑任何一位敬业的巡捕人员。想必这件事是不会影响到你的。”
    陈乐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副对他很是关心的模样。
    程子青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之前的风轻云淡再见不到分毫。朱万那个蠢货王八蛋,竟然还弄了个账本,那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前虽然不去掺和朱万的事,但想出淤泥而不染也不可能。每月该拿的那份钱,他一分不少必须得拿。不然他这副巡长就别想干下去。
    陈乐道施施然坐下,拿起桌上一块大洋,在手里翻转了几下。似乎比硬币更让人喜欢,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
    “听说中央捕房有个巡捕跟朱万也是一伙的,不过在朱万出事后他就立即辞职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他人。那家伙倒是运气好,还真让他躲过一劫。
    真是可惜啊!”
    陈乐道摇头晃脑感叹似地说道,说完也不再搭理程子青,任他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阴晴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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