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鹅峰代表幕府,再次来到鹿儿岛。
    他带着一整个使节团,要随船前往中国,到南京去拜见皇帝。无非再次确认两国关系,澄清此次误解,并打算设置每年的中日交易限额。
    日本是大明的属国,这一点毋庸置疑。
    建文帝时期,室町幕府在京都北山金阁寺,举行了隆重旳接诏仪式,正式接受大明的册封诏书。
    朱棣登基之后,室町幕府主动遣使祝贺,并在国书当中,自称“日本国王臣源”。次年,朱棣遣使到日本,重新进行册封,并赐予“日本国王”龟形金印。室町幕府为表诚意,当着大明使者的面,蒸杀了20多个倭寇头子。
    至德川幕府秉政,日本在形式上统一,便想着跟大明修复关系。
    只可惜,中日两国打完朝鲜战争没几年,大明君臣对日本一直提防忌惮。德川幕府只得不断传达善意,两国关系日渐转好,但每次要有实质性突破时,“倭寇”必然再度跑出来搞事儿,让中日两国关系立即降到冰点。
    历史上,日本是倾向于支持南明的,非常看不惯山沟里冒出来的鞑子蛮夷。这里也有大明遗臣的影响,包括朱舜水在内,很多明代遗民避难日本,甚至成为幕府的讲师,持续不断的灌输满清残暴、野蛮、不讲信义之类。
    这种影响非常深远,日本历代武家,都不承认满清是中华正统,当然更不接受日本做满清的属国。
    于是在清朝,日本一直是中国的“互市国”,就是地位平等做生意的意思。
    满清倒是想把日本收为属国,刚入关就释放善意,多次交还遭遇海难的日本人。但德川幕府根本不领情,还是把满清视作蛮夷,甚至把日本自命为小中华。
    而今大同新朝建立,两国没有太大恩怨,德川幕府几年前就主动来请封了。
    刘湘客站在船头,微笑负手,指着岸上说:“贵使请观之。”
    林鹅峰的表情非常尴尬,因为岸上大同军正在撤兵,而鹤丸城周边的百姓,却跪着请求大同军留下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也别扯军民鱼水情。大同军至此,只是跟百姓公平交易,非但没有烧杀抢掠,同时还在维护城下町的治安。
    而这些行为,足以让本地百姓归心!
    更何况,大同军还曾在此施粥济民,花钱请本地妇女帮士卒洗衣服。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特别是那五百个洗衣服的妇女,全家都跑来跪在码头,哭喊哀求着请大同军留下。
    林鹅峰自幼熟读儒家经典,此刻汗颜道:“真仁义之师也。百姓箪食壶浆挽留王师,今日方知并非虚言。”
    那些投靠大同军的野武士,如今也齐刷刷跪着。
    宫崎四郎爬到李定国面前,抱着唐国无双大将的大腿哭嚎:“将军大人,请带我们走吧,我们必定世世代代做将军的忠犬!”
    鬼头四十八,则一直趴跪在岸边,不停的朝李定国磕头。
    李定国收这些人,无非是方便打仗,他可没权力带回国。见对方如此谦卑忠诚,难免有些唏嘘感动,说道:“岛津家武士,此次阵亡颇多。我已向现任家督推荐尔等,岛津家督也同意了,你们今后都可做他的武士。”
    宫崎四郎道:“我们只愿做将军大人的武士!”
    跟着大同军打仗,待遇可比做岛津家的武士更强,他们还想借此飞黄腾达呢。
    李定国说道:“这样吧,军中还有些多余的棉甲,每人赠送你们一副。或许太过宽大,你们自己找工匠改小。至于兵器和战马,我无权做主赏赐给尔等。诸位告辞!”
    二十多套棉甲,从船上搬下来,送给这些野武士。
    野武士们拿到棉甲,高兴激动的同时,对李定国更加尊崇。直至李定国都登船了,他们还跪在岸边,一边哭喊一边磕头。
    回到福州,日本使节团,跟随刘湘客前往南京觐见皇帝。
    李定国则在福州休整,同时就近补充伤亡兵力。其实伤亡数量不多,前前后后死了十多个,因重伤而被迫退伍的也是十多个。
    接下来,李定国要去海南岛,在那儿熟悉两个月的热带气候。
    刘新宇、丁家盛的两个广西师,也将前往越南边界陈兵,到时候三个师一起去进攻越南。
    至于黄幺,则率一个师坐镇云南,防止有人趁机作乱,且随时可以奔赴越南战场支援。
    回京的路上,林鹅峰主动与刘湘客聊天,想要试探中国方面的态度。
    刘湘客笑着说:“幕府颁发贸易令,这是日本国的内政,我国不会去干涉。不过嘛,幕府那位将军,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前明熟悉得很。”
    “唉,确实如此!”林鹅峰感慨无比。
    却是赵瀚鼓励海贸,导致前往日本的商船越来越多,已经远远超过幕府的吃货量。
    幕府虽然通过三都豪商进行贸易,但不是所有的三都豪商,都可以参与进来。必须跟幕府关系好,才能拿到官方许可证,而这些豪商的吃货量也是有限的。
    于是,德川家光打算设置贸易额,每年只允许多少货物在长崎交易。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发生过。
    康熙灭了郑家之后,感觉中日贸易有钱赚,于是颁布展海令,允许老百姓出海经商,前往长崎贸易的中国商船翻了好几倍。
    德川幕府吃不下那么多货物,随即颁布贞享令,规定每年长崎贸易限额:中国商船的总贸易额,每年不得超过6000贯,荷兰商船不得超过3000贯。
    德川幕府初期的一贯,大约等于一两多银子,6000贯估计该有7500两白银。
    每年中日贸易额,居然限定为7500两,这是在逗大家玩呢?
    那些去得太晚,无法进行官方贸易的中国商贾,自然不可能又把货物运回去。必然催生大规模走私现象,德川幕府等于拿到大明的剧本。并且,官方贸易也开始作假,向幕府欺瞒虚报交易数额。
    德川幕府随即加强管控,也不规定每年多少交易额,改为规定每年中日贸易为80艘船。如此二十年,由于日本铜料大量外流,又将80艘限额降低为30艘,同时加大力度打击走私。
    当时中国海商走私不知道是多少,但荷兰东印度公司,却是有详细账目的,远远超过幕府规定的日菏贸易额。
    真正让德川幕府省心的,是清朝自己开始搞海禁了。
    康熙规定四大通商口岸,实际当时有100多个通商口岸,沿海各省都对海贸管得不严。乾隆很厉害,全部关了,只准从广州出海。其实就是效仿日本,只留一个通商口岸,方便朝廷进行控制。
    如今中国海贸兴盛,幕府规定得越是严格,今后的走私贸易就越是猖獗。
    更何况,平户、萨摩两藩,还要支付巨额战争赔款。他们就算冒着切腹风险,也会支持走私,如此才能早日付清赔款,幕府难道还能因此挑起战争?
    抵达上海换船,刘湘客和日本使节团,都趁机下船放风休息。
    刘湘客直奔上海邮驿,对卖报的驿卒说:“这几个月的官报,都给我来一份。”
    当月卖不完的大同月报,可在驿站继续卖,三个月之后收回中央。
    驿卒笑着说:“正好上头还没来收回报纸,最近三个月的都有。”
    林鹅峰跟在刘湘客身边,却不知大同月报为何物,于是也掏钱买了三份报纸。
    第一份报纸,是李定国率军出海前发行的,而且相比以往特别厚实。竟然用了五个版面,刊印汉、唐、元、明、同的疆域地图。
    地图模板,用万历年间的堪舆万国全图,截取亚洲的那部分,再根据史料画出中国历代疆域。
    这些都不能用活字印刷,全部是让工匠刻制雕版。
    汉唐疆域,特别广大!
    而大同新朝的疆域,则显得很小,东北只有辽宁,河北画到了燕山,河套和西域都未并入,甚至青海、西藏都标为固始汗地盘。
    林鹅峰反复对比五幅地图,突然感觉莫名恐惧。
    中国皇帝把历代疆域图,刊印发行天下,是什么想法还用猜吗?
    刘湘客却满脸笑意,他能够想象,这期报纸发行的时候,全国读书人会是怎样反应。
    刘湘客又翻开第二份报纸,这次只有一副地图,却是堪舆万国全图的缩略版。全国大部分读书人,以前都无法接触世界地图,第一次通过报纸知道世界的广阔。
    再翻开最新一期报纸,没有什么地图,只有大同宪法节选,以及大同军出兵琉球的报道。
    刘湘客读着大同宪法节选,只读了几段就愣住了,下意识转身去看林鹅峰。
    林鹅峰还在翻看世界地图,直至回到船上,才读到大同宪法节选,愣神之后感慨:“不愧是一代雄主,宪法一出,天下便为大争之世也!”
    屁股决定脑袋,这两个儒家外交官,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宪法鼓励对外开拓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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