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田吉正有些失望,他们这二十个日本留学生,不能直接去金陵大学本部读书。
    由于金陵大学的识字班学生,数量越来越多,干脆就在郊外建立了分校区。全是小班,每个班不得超过25人,因为学生太多根本没法教学。
    他们在南京闲逛半个月,便被安排入校读书。
    来自不同地方的学生,被打散了编为班级。堀田吉正所在的识字班,只有六个日本人,另有五个来自蒙古,两个来自西藏,四个来自西南,六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朝鲜,一个来自海外。
    反正不管是哪儿来的,都穿学校统一发放的儒服。
    一个老师走进教室,问道:“有谁会说汉话的?举起右手。”
    瞬间就有四分之一的学生,把右手举起来。
    老师又在黑板上写:“有谁会写汉字,但不会说汉话的?也举起右手。”
    所有日本留学生,还有那个朝鲜留学生,齐刷刷把右手举起。
    老师自言自语滴咕道:“这个班还行,上次那个班教得太累了。”
    接下来的时间,老师都是边说边写,教这些学生读写一二三四五。
    堀田吉正当然会写数字,但他不会读啊。
    完全不会读也就罢了,偏偏日语的数字读音,跟中文的数字读音有些类似。于是,学起来速度飞快,但学会之后的口音,连蒙古学生都不如。
    一整天的时间,只教这五个数字,堀田吉正无聊得都快睡着了。
    他最喜欢学校的食堂,这里顿顿都能沾荤,比江户的伙食好上太多。宿舍条件也好,比金陵大学本部都好,谁让留学生交的住宿费多呢。
    外国留学生的学费,早就已经涨价了。
    堀田吉正每年的学费是120两白银,住宿费每年40两白银,吃饭也要自己掏钱买。
    相比起来,国内的少数民族学生,那可真是超级优待。学费和住宿费全免,每年还可以领饭票,回家还能免费搭乘驿站的舟车。
    堀田吉正的宿舍里,就有一个西藏学生,他们过了三个多月,才能进行简单交流。
    这还是因为,西藏学生本就会说少量汉语。
    “你是西藏的贵族吗?”堀田吉正问道。
    西藏学生名叫朗嘎,他回答说:“不是贵族,我阿爸以前是奴隶。”
    堀田吉正瞬间就感觉不舒服了,自己居然跟一个奴隶,同住一屋三个多月。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好奇问:“奴隶的儿子,也能在南京读书?”
    朗嘎解释说:“朝廷占了康区一年,好多土司老爷就造反了。我阿爸帮着官军做向导,乱子平了以后,就被任命为镇长。”
    却是藏地被划分为康区和雪区,康区归四川管辖,雪区搞民族自治。
    康区全面释放奴隶,政令一经颁布,土司集体造反。大同军耗费两年半的时间,才把叛乱彻底平息,一口气将康区土司全部杀光,安排亲近大同军的藏人做大小官吏。
    雪区也有土司跟风造反,凡是闹事的同样杀光,紧接着大同军在雪区筑了三座城。拉萨驻军1500人,另外两城各驻军1000人,流放西藏的犯人,优先安置在三座城池周边。
    杀光土司,释放奴隶,分配草场和农田,大同军在康区的威望极高,广大藏民打心眼儿里拥护朝廷。
    “你在南京读书以后,回到康区就能做官吗?”堀田吉正问。
    朗嘎的性格老实巴交,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我阿爸不会写字,全镇的藏人都不会写字。我哥哥是学会了写字的,他回去给阿爸做助手,但两年前生病死了。上官很不高兴,说每次传递公文,还要安排人给我阿爸用藏语念出来。我哥死了,就把我送来南京读书,回去以后做阿爸的助手。等我阿爸死了,我就能做镇长。”
    堀田吉正大致了解情况,知道这是南京朝廷的统治手段。
    朗嘎继续说道:“康区也有学校,可离我们镇太远,要走五天的路才能到。听阿爸说,我们镇也会建学校,最多二十年就能建好,这是上官告诉我阿爸的。”
    主要是康藏地广人稀,学校建设很麻烦。
    所谓的镇,也只不过是把一片草场和几个聚居地,统合起来划为行政区而已。镇民与镇民之间,如果距离较远,互相串门也得走一两天。
    再次来到教室,堀田吉正下意识看地图。
    世界地图,就贴在教室墙壁上。还没来得及更新换代,新占领的地盘,包括虾夷岛在内,都没有标注出来。
    但那已经足够大了!
    每旬都有地理课,教学生们认中国地图,培养少数民族学生的国家认同感和自豪感。同时,也培养外国留学生,对中国的崇敬与畏惧之情。
    堀田吉正看着日本国土,一小丢丢,像只可怜的虫子。
    而旁边的中国,是那么疆域辽阔。
    他偶尔也进城闲逛,或者在南城外的长干里游览。中国的富庶和强大,早就刻进他的骨子里。
    其他日本留学生也差不多,都是大名家的子弟。让他们发愤图强振兴日本,说实话没有什么动力,因为那得革他们自己的命。
    这些人回日本之后,当然也会带去文化、艺术和科学。但更多的,是传播对中国的仰慕,他们会非常自豪的,谈及自己的留学见闻,并对日本的一切嗤之以鼻。如果日本和中国起了摩擦,他们又会尽量调和矛盾,因为在他们心目中,中国是不可战胜的。
    “堀田君,打起来了!”一个日本留学生跑进教室。
    堀田吉正连忙问:“给谁打起来了?”
    “赵辅臣!”那人回答。
    赵辅臣其实是个蒙古学生,如今的蒙古草原,部落首领都要起汉名,放眼望去全特么姓赵。
    更扯澹的是,蒙古那些小部落,如果头人敢姓赵,会遭受大部落的打压——你也配姓赵?
    姓赵,已经成了蒙古贵族的专享殊荣。
    操场上,上百个学生正在观战,甚至有来自缅甸地区的克钦族。当然,大同军占领之后,也懒得单独取名字,把克钦族也划归为傣族。
    克钦族学生不算离谱,还有一个亚美尼亚学生!
    亚美尼亚位于全球的宗教、种族、文化十字路口,一百多年前,他们被波斯驱逐,跟随葡萄牙人来到缅甸,成为缅甸东吁王朝建国的重要力量。
    平南军民府在缅北筑城,由于缺乏工匠,直接把那些亚美尼亚人带过去。现在,也成了中国的国民,表现优异的年轻人,被推荐到南京来读书。学习知识还是其次,要让他们见识一些南京的繁华和强大。
    “加油,加油!”
    五花八门的口音,在操场上此起彼伏。
    “加油”一词早就有了,如今在梅子洲运动场极为流行,继而又流传到南京城内外的学校。
    学校有规定,不准打架。
    私自斗殴要被惩罚,但还有改过的机会。打群架则直接开除,动用器械也直接开除。
    因此,眼下这一场属于单挑,他们的朋友围在旁边加油。
    只见蒙古学生赵辅臣,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极为粗壮。而来自日本的井尹直兴,却瘦小得像个猴子。
    “啊!”
    赵辅臣一声痛呼,却是他要再次摔倒井尹直兴,竟被对方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动嘴咬人,果然是没开化的畜生!”赵辅臣骂道。
    井尹直兴辩解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难道行军作战的时候,你也不准敌人夜袭或者守城?非得跟你在草原上骑马作战?”
    赵辅臣说道:“狗才咬人!”
    井尹直兴说:“狼也会咬人。勐兽都会咬人,我只是在学习勐兽。”
    赵辅臣招手道:“来来来,再来打过,允许你咬人,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两人再次打作一团,未来的幕府大老井尹直兴,被赵辅臣像扔破麻袋一样摔倒在地。
    老师终于来了,询问打架缘由。
    却是井尹直兴吹嘘日本战国时代,那些大名都有多牛逼。又说自己的祖宗井尹直政,不仅位列德川三杰、德川四天王、德川十六神将,而且还是里面年龄最小的。
    赵辅臣听了非常不屑,说日本战国就是猴子打架。
    井尹直兴当即恼怒,说蒙古人再厉害,也被一阵神风给吹进海里喂鱼,又说成吉思汗永远不可能征服日本。
    于是,一场嘴仗很快演变成打架。
    老师听完,当即说道:“你们两个,把昨天教的生字,每人抄五百遍!”
    “啊?”
    蒙古学生和日本学生都傻了,特别是蒙古学生,让他抄字可比体罚还难受。
    就在此时,一个苗族(实际是土家族)学生,冲到操场放声大喊:“西域大捷,西域大捷,朝廷收复西域了!”
    西域在哪儿?
    堀田吉正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唐僧取经路过的地方。
    收复西域之战,跟征讨日本之战是同时进行的。
    征讨日本虽然出动两个师,但走海路非常方便,被日本驱逐的海商,甚至免费给朝廷运送军粮。
    而收复西域花费的钱粮,是征讨日本的十倍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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