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后退的幽王,「胎藏摩休勒」依旧不依不饶地靠近,渐渐它也身体变化,渐渐凝作一个人的形态,只是它显然不适应人的模样,迈动腿脚,一直踉踉跄跄,狼狈而可笑。
    它还是坚持走到了幽王面前。
    人形的「胎藏摩休勒」脸部也渐渐勾勒出了五官,不过她似乎对人身不熟悉,只能变化为一个人身蛇躯的形态,腰部以下都是黑色蛇尾。
    “它的脸有点……”姬湛看了看吴奇,又看了看天魔。
    吴奇则是额冒青筋。
    天魔变出的人模样,不就是性转版的自己么!
    这算什么事儿啊!
    但有一说一……
    女版的自己还挺好看。
    看来相貌好看还真和性别无关。
    吴奇凝视着天魔。
    「胎藏摩休勒」活脱脱一个女版的吴奇,之所以觉得是女版,倒不是有什么女性特征,而是纯粹因为不像男性,拥有一种肉眼可见的母性,眉眼举止都有着独属于女性的神韵。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吴奇心里有点膈应。
    这介于男女之间的形态,还顶着自己的脸,看着总有一种不适感。
    不过天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身体线条逐渐变化,腰进一步缩小,有了明显的胸部与臀部轮廓,手臂与脖颈也都变得更加光滑纤细。
    哪怕顶着吴奇的脸,但也能辨认出的确是女性模样,只是她包括脸在内浑身漆黑,就像是穿着一层笼罩全身的黑胶衣。
    「胎藏」面对天魔,表现出一种复杂矛盾的态度。
    他脚下不由自主后退,眼里却闪烁着陌生的炽烈情绪。
    吴奇适时站出来,缓缓说:“不管能不能接受,她是你的母亲,没有她,你就无法诞生。”
    「胎藏」依旧遮掩了自己的面目轮廓。
    经过这些天外出狩猎,他已彻底消化了众多幽鬼,稳固了自我。
    “不,不是。”
    「胎藏」开口:“它只是容器,天魔是一群怪物,与我完全不同。”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唯有天魔才能承载众多幽鬼,才能将数以万计的幽鬼变得有序而稳定。”
    吴奇直接上猛料:“不是没有幽祖尝试,以婆娑世界修士躯体孕育幽王,其中有真人,有仙人,甚至有至人,但结果都是失败。”
    “躯魄强度足够了,契合度也没的说,但就是无法完成幽王的育成。”
    这些都是吴奇找黑白君做过反复查证。
    要将上万幽鬼变成一个有序而稳定的整体,并且令他们不会因为争夺话语权和支配权而彼此对抗,摒除自我利益,融为一个更高追求目的的理想体,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投身于天魔之口,幽鬼们都非常安详,情绪稳定,仿佛对此都能接受。
    不止是对成为幽王的与生俱来趋向,天魔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既能安抚数以万计的幽鬼彼此协调,还要确保演化孕育过程中,它们不会因为恐惧而作乱,生理结构上,天魔独有的形态和血肉也仿佛是唯一可容纳幽王的神奇子宫。
    仅仅依靠幽鬼自己,是无法蜕变出幽王的。
    于是吴奇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不就是幽王之母么?
    黑白君无法反驳,但她认为,这样的猜测却是没有足够证据支撑的。
    客观存在的物质,即天魔,通过特有的生理构造与特性,以数以万计的幽鬼作为食物,将其消化后孕育出一个融合众多神念、记忆的独立意识,这听起来并不是做不到的事。
    不过幽王们一厢情愿贬低忽略了天魔的作用,认为其不过是一件可以取代的孕育工具,反而拔高了幽祖们的作用。
    如果说,天魔才是起到最主要作用的幽王母体。
    那么就会得到一连串很有趣的结论。
    首先,幽祖贬低边沿化天魔,有助于巩固自身权威和力量,由于天魔意识混乱,难以沟通,因此话语权和解释权完全在幽祖这一方。
    再者,敌对低劣化天魔,就让幽王群体聚集在幽祖身边,是对权力和力量的集中垄断,也是对意识层面潜移默化地控制。
    最后,制造出天魔这样一个巨大又无法理解的假想敌群体,有助于减少内幕矛盾。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你的意识已恢复,所以我说的这些,你可以自我验证。”
    吴奇平静地说:“最大阻碍是幽冥不断强化的概念,认为幽族是一个天生的种群,是一个与其他种族完全生殖、文化隔离的群体,谁会一直不断强化这一点,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
    「胎藏」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花了很久来思考这一番话。
    「胎藏」再次开口,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不是想告诉你什么,我只是给出客观事实,和具有根据的一个推断,具体需要你自己去查证。”
    吴奇依旧不疾不徐:“若要说目的,只是通过这些事,希望你明白。没有任何生命意识一诞生就被定性,好坏善恶不过都是后天的判断和定义。”
    “幽王亦然。”
    “按照旧有轨迹,幽王赢不了幽祖,因这本就是幽祖根据自己需求,所描述营造出的规则现象。只要按照他们设定的路走,后来者永远无法成为幽祖,只能是幽祖麾下的劳动力罢了。”
    “一个有力证明就是,幽祖仅有三十六位,幽冥的幽祖仿佛是在某一时期诞生,后来再也没有幽祖能产生。”
    “就连幽祖这个概念,都是幽祖们自己发明强化出来的。这不已经很明白了么?”
    “阶级概念强化,宗族方式的群体统治,话语权和解释世界的权力,不断稳固扩大的自身力量,从幽冥之力到思想,对幽王和其他幽鬼的彻底控制。”
    吴奇沉声道:“幽祖不需要去寻找幽冥的真相,所以至今,你们都没有一个幽冥如何形成的清晰描绘。因为不符合他们要求的定义,都会被抹除……”
    “湮灭在历史中的浮提世界,已经很多年没有提了吧?”
    「胎藏」继续陷入思索。
    “按照幽祖监护者烙印,实际上还会有很长的咏唱,包括对幽鬼的认知,幽王的定义,又是如何需要作为幽祖的‘子嗣’一样存在。但我在举行这个仪式时,删除了这一部分洗脑般的烙印。”
    吴奇坦言:“若是为了控制你,这样当然最稳妥。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培养出一个能真正睁眼看世界,以客观而不被幽祖利益影响的方式,来决定你的言行。”
    “为什么培养你?”
    “因为我想看看,新生幽王是否可以挣脱束缚,在这个相对宽松的秘境里,不仅投身于到何处去,也能重新认真审视,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不会知道要到何处去。”
    「胎藏」身上的黑烟渐渐消去,显出一张少年面孔,依稀可见吴奇的五官痕迹,但也能辨认出,是另一个不同的个体了。
    吴奇看向幽王对面,天魔「胎藏摩休勒」眼里都是开心,这在所有人认为无法沟通的怪异物身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神圣光辉。
    「胎藏」嘴唇动了动,注视天魔:“我不知道,你到底算不算我的母亲……但的确没有你,我就无法诞生。”
    天魔「胎藏摩休勒」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高兴地往前一步,想要触碰他。
    他却后退了半步。
    然后被天魔抱住。
    天魔依旧口不成言,但肉眼可见的愉悦,她脸上都是笑容。
    「胎藏」脸上一僵,渐渐也柔和了下来。
    他顿了顿:“幽冥在上,我是你的捍卫者,从此之后,你以你之名行走,任何对你的欺辱和伤害,都是对我的欺辱和伤害。”
    年轻幽王平静又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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