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密的遭遇,陈三更十分同情,然后拒绝了他想要自己帮忙的请求。
    咳咳,其实不是陈三更薄情寡义,开垦荒地又没什么,也是一个男人尤其是英俊男人必备的技能。
    不过问题在于,身为白鹿洞新生代第一人,苏密又怎么可能真的被李梦阳和朱曦这么欺负,显然这事儿要么有别的解决路子,要么就有什么双方都认可的好处来维持下去。
    就像你在大街上听见一个年轻男子要他的女伴叫自己父亲,并不一定是在欺辱这个女子。
    从山长楼离开,陈三更便直接回了小院。
    小院中,昨夜一场酩酊大醉的众人已经都起来了。
    云香还是温柔地坐着,摆弄着刺绣,仙气十足地泡着茶,笑意和茶香一起氤氲着时光;
    小五儿练了一会儿剑,正大汗淋漓地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吕凤仙终于认命地放弃了女红,回归了打打杀杀的本行,和关太初和八风和尚正在练拳,呼喝碰撞声不绝于耳;
    花笑晨破天荒地没有乱跑也没有看那些不正经的书,而是找白长根吃着点心,喝着热茶,眉飞色舞地闲聊着天下的奇闻异事;
    刘昭明已经不在了。
    陈三更心中一瞬间涌起的淡淡伤感又旋即被一种冷静的喜悦取代,刘昭明去做了他喜欢做的事情,这是好事。
    他笑着跟大家打着招呼,主动问道:“二弟什么时候走的?”
    云香轻声道:“你出门不久,他就起床洗漱,然后背着个书箱出了门,当时就我和小五儿还有白先生起来了,所以就跟我们说了一声。”
    说着她偷偷瞄了一下陈三更的面色。
    陈三更笑着道:“别这么看着我,昨晚大家不都说好了嘛,这是好事儿,没什么好伤感的啊!”
    听着这温和而真诚的笑意,一直伪装着平静的众人,神色也慢慢轻松了起来。
    ......
    白鹿洞,号称天下文脉之祖,天下读书人共同景仰的圣地,但走入其中,不少人都会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这些朴实无华的屋舍建筑多少有几分对不起这个名头。
    不过,若是他们能够走到藏书院,一切的质疑就将烟消云散。
    一栋七层高的藏书楼安静地耸立在最前方,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举。
    堂堂正正,煌煌大气。
    将白鹿洞的圣地气魄尽皆收拢于此。
    文以载道,书籍是文章的显化,是白鹿洞历代先贤心血的结晶,是一条文脉流传至此的点滴脉络。
    白鹿洞中人,可以一箪食、一豆羹;可以陋舍孤灯、布衾如铁;但只要有书卷相伴,有书香相随,眼中的光和心头的火,便不会熄灭。
    那一个个墨字,是圣人先贤的谆谆教导,是代代文宗的心心念念;
    目视之,口诵之,心念之,恍如穿越了重重时光,和先贤对望、坐谈。
    书籍,便是一条文脉最厚重真实的痕迹。
    藏书楼的两侧,是两道低矮的围墙,将防君子不防小人这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以目前白鹿洞的地位,人进了白鹿洞,那就都是君子,不是也得是。
    藏书楼后,是一片沿着山势修建的院落,每个院中都有各自的藏书。
    一到晚上,灯火亮起,漫山星星点点,都是闪耀的文思之光。
    这就是白鹿洞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甚至有人曾经说过,白鹿洞的山长副山长都可以出事,但藏书院一定不能出事。
    而说这句话的,正是一位山长。
    所以,历代看守白鹿洞藏书院的,都是白鹿洞中最值得信任也是战力最强的山门长老。
    此刻的藏书楼前并没有太阳,但一个老头正坐在一张躺椅上,眼皮低垂,似睡非睡。
    躺椅前后轻摇,像是在哼着一首悠闲的歌。
    不少白鹿洞的学子有说有笑地在他身旁路过,都会朝他轻轻地弓一弓腰,他也不管不问,只似有似无地嗯上一声。
    “程先生,安好。”
    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毕恭毕敬之中带着些扭捏和迟疑。
    老头的眼睛猛地睁开,看着面前那个背着书箱,眉宇之中有沧桑也有光芒的男人。
    他哼了一声,又躺回了椅子上,冷冷道:“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学生有负师长教导。”男子惭愧地一低头,“不过请程先生放心,学生始终恪守一个读书人的风骨和操守,不论潦倒落魄,未曾做过一件辱没白鹿洞之事。”
    被叫做程先生的老头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关我屁事。”
    男子面色登时涨红,但他深吸一口气,竟然慢慢又平静了下来,再度拱手道:“程先生教训得是,学生就先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程先生语气依旧冷漠,“你要去哪儿?”
    “我要进去。”
    “进去干什么?”
    “遍观洞中典籍,编纂文选,去粗取精,分门别类,成天下习文之总纲。”
    程先生缓缓坐起,神色已经渐渐严肃,“这不是一件一时冲动的小事。”
    男子微微一笑,“一介尘民,能够做一件自己喜欢且又能安身立命的事,实乃人生之幸。”
    程先生皱着眉,“你不怕累吗?”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自打当年离山,我潦倒蹉跎,不知不觉已是数年虚度,人生这个硕大的迷宫,如今我终于看到了出口,只不过还需要走些弯路罢了。”
    沉默片刻,程先生甩了甩手,似乎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山长派给你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去吧。”
    男子恭敬地朝着他鞠了一躬,望着藏书楼的大门,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就在他身形即将消失在藏书楼中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叫喊。
    “刘昭明!”
    男子疑惑转身。
    “你若是能够完成此书,我代表天下读书人谢谢你!”
    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的程先生朗声道,说完振袖敛容,朝着他深鞠一躬。
    刘昭明死死抿着嘴,重重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一老一少,一师一生,隔着藏书楼的大门,交换着期许和承诺。
    刘昭明转身,大步走进了藏书楼中,背脊挺拔昂扬。
    门外,程先生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嘴角缓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始至终,这位似乎对刘昭明完全看不上眼的程先生,从未质疑过刘昭明是否有能力和资格来做这一件事。
    哪怕一句都没有。
    他叫程皓,是白鹿洞境界最高的长老,是白鹿洞最正统的读书人,也是刘昭明当年的授业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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