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郎正是抓住了刘昌路的这一习惯,当天便出门配置了一把同样的门锁,时刻准备着打破仓库大门冲进去盗取那间发着光芒的宝贝。
    世人皆知刘员外心地纯良,乐善好施,是个有名的仁善居士,却不知道附近大大小小的烟花柳巷,赌坊牌楼都是这位幕后注资柔和而成的,这一点寻常人自然不知道,然而杨大郎却是能在无意间得知了这个秘密。
    那年的杨大郎刚至及冠之年,身为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却就此病倒了,母亲旬日里以给大户人家做点针线活赚点零花,听闻此询之后每日以泪洗面,眼睛哭的不济了,针线活也做不了了,这就使得本就破屋漏雨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杨大郎的下面还有个年仅十二岁的弟弟,一时间,糊口的重担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和弟弟杨二的身强体健不同,杨大身形羸弱,身上并无多少气力,也就做不了那些抗包挑石的重活儿,这也源于杨家人的偏爱小儿子有关,但凡家中有点好东西好吃的尽皆给了弟弟,当哥哥的却是一点都得不到,好在弟弟也并非那么没良心,家中出事,弟弟杨二也站了出来为哥哥一同承担家庭重任,找了街面上的店铺做个学徒伙计,别人每月能得个一两八钱的银子,店铺掌柜的看他年幼,便诚心欺负他,每个仅给他八钱,也算是能买点米面,供着家里人吃喝。
    弟弟越是懂事,就显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无能,杨大的心里越琢磨越不是个滋味儿,他上街查看别人都是通过什么做活,卖菜的贩子天不亮便挑着担子入城,他也学着做,可毕竟身上没什么力气,花费重金从乡村收购来的新鲜菜品,在半路上就被他摔倒掉进沟里,饶是他用杆子打捞出来大半,可完整的蔬菜已经是断叶残果了,这种东西卖给谁能要?于是便挑回家吃了好几天。
    这一日,无能为力的杨大坐在路边仰天长叹,不成想自己正坐在镇子上的一个赌坊门口,门口有两个袒胸露乳的彪形大汉把门,浓密的护心毛让谁看了都想躲着走,里面不断有人出来邀请他进去玩一把,他以手上无钱作为理由推辞不去,然而人家说了,输了算他的,赢了算自己的,这种好事儿还能去哪儿找?杨大想都不想的就跟着进去了。
    杨大对于赌坊里的荷官们是新面孔,那一日的确赢了点钱,但是不多,也够他做点小生意了,饶是身上没什么气力,利用这点钱支个摊子,做个馄饨摊儿问题不大,事实上,这也是刘昌路特意吩咐的,那家赌坊正是刘家的隐形产业之一,他早就知道了杨家的困难,于是便用这种办法施舍给他一点儿,日后用着这些钱过活不是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杨大看守仓库的时候,刘昌路总是骂他贪心的缘故。
    赢了钱的杨大喜出望外,他没想着做点安分生意,而是把钱买了好多东西全都塞进家里,请了郎中给自己老爹瞧病,郎中临走前摇着头,但还是开了点能够吊命的药给他。
    一时间感受到金钱带给自己强有力的冲击之后的杨大郎,莫名的感觉赌坊可能对自己来说是个好地方,从此以后他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起初,刘昌路确实觉得他只是家中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还故意吩咐荷官施舍了他几次,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越是如此杨大郎的心里越是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刘员外也逐渐的知道了他的本心,吩咐荷官一切按照规矩办事吧。
    财神爷收徒弟,是赌坊当中一个著名的典故,无论是哪路新人来此,起初都会先让你赢两把,尝了甜头之后便能勾住人的心魄,也不是没有那些自制力强的人,小赢几把就此收手,赌坊就此亏点钱,亏了也就亏了,总有那些贪心之辈为他们买单,所能得来的收益数以十倍以百倍的加。
    从那以后,杨大郎便再也没赢过钱,反而从家里拿钱来赌坊进行豪赌,自己弟弟是个心思纯善之人,只管用心干活儿,赚来的银子反正都交给家里处理,对于其他不管不顾,可逐渐的他也发现不对了,自己虽然赚的不多,可好歹也能保证几天吃一顿肉菜,最近一连几个月的素食,让他察觉了其中的端倪,自家父母也都瞒着不跟他说,直到后来他在街上碰到了自己的亲大哥从赌坊里走出来,神情萎靡,看起来是输了钱了,杨二郎好心劝导,却被杨大一把推开,这一次,杨大堵上了身家性命,最终和赌坊掌柜谈判的时候,掌柜掀开耳房帘子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端坐在正中央的刘昌路,他这才焕然大悟,自己原来一直都在刘昌路给自己下的套里,不曾出来。
    人就是这样,几次三番的占便宜却以为是老天的馈赠,当大祸临头看到对自己下手之人,便总觉得那人是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全然不觉之前人家是怎么帮你的。
    当赌坊来人收缴宅子田地的时候,本就身体不好的父母双亲当即身死,弟弟杨二已经不在家住好久了,听闻此事火速赶往家中,然而为时已晚,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就当杨二痛哭流涕杨大双眼无神之时,刘昌路带人从远处走了过来,恰好和赌坊的那批人打了个交叉,赌坊为首那人跟刘昌路使了个眼色,刘昌路会心一笑便头也不回的朝这边走来,这一幕,也被杨大看在心里。于是就有了现如今刘家宅第当中,杨大负责看守仓库杨二负责下人工作的一幕。
    今日,杨大趁着四下无人破开仓库大门准备盗宝,为的就是报当时刘昌路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仇恨。
    佛宝的光华温和祥瑞,本来还胆突的杨大心里瞬间变得安定下来,他本想着进来之后偷了就走,可当他真的看到满屋的金银古董之后,生了好奇之心,想要看看这里面到底都有什么宝贝,转来转去,他发现仓库的后面有一个暗门,暗门朝地下延伸而去,悄悄推开暗门之后,墙上有火把照明,他拿了一把继续朝下走去,真当他下到最底,眼前的一幕让他腿都软了。
    眼前出现了无数女子的衣衫红彤彤的肚兜儿,粉翠红黄的各色纱衣,整整齐齐的挂在架子上,遮挡着前路,起初他以为这是刘昌路的什么怪癖,抓一把提鼻子一闻,上面还带有女子身上的体香,心里想着抓到了刘昌路的把柄,喜笑颜开的朝前继续走去。
    一道黑洞洞的幽深隧道出现在眼前,他举着火把往前走去,地底下根本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也不知道这条隧道究竟通向何处,只是这隧道走了没多远就到头了,显然是还没有挖通,他来此地也仅仅三个月而已,对这条隧道什么时候开挖的,又是像挖到那里自然是不知道的,暂且不去管他,笑嘻嘻地回头继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前面摆放着七八个铁笼子,不少笼子上还带有血迹,杨大心想:难不成这刘老财还有驯养野兽的喜好?没听说过啊。
    再往前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精秀房间,要是换做宅子里的其他下人来看的话,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陈设和刘昌路的卧房如出一辙,只是稍微小了点罢了,床上的幔帐合着,他挑着火把奓着胆子朝床边探去,一挑幔帐,竟然发现一具身形干瘪的干尸,看那一头灰白长发,显然是个女人的模样,联想到刚才所见到的女衣架子,带血笼子,杨大心中震惊,他慌忙的朝外跑去,走的还算小心,没有烧了什么东西,及至仓库,他想也不想的一把就将那块佛宝抓在手里,出了门之后确认无人之后,小心的将自己买的那把锁插上,装作气定神闲一般朝外走去,所去之处正是李唐夜宿的那棵离着村子不远的大树底下。
    当天夜里,杨大先是带着自己亲弟弟杨二悄悄去了仓库,失去佛宝光华的仓库此时看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杨二也只能跟着自己哥哥的脚步往里走,可是事情不顺,刚走到女衣架子,弟弟杨二手里的火把就不小心将其点燃了,火势迅猛,很快就烧的什么都不剩了,杨家兄弟择时溜走,临走之前,杨大还抓了一把仓库架子上的金银器。
    那条隧道正是刘昌路修来通往自己房间的,一直以来他也知道,经常去仓库办事难免会引人生疑,尤其是自打杨大郎来了之后,自己的行动就更是不方便了,索性,他找了几个亲信连夜挖隧道,先是从仓库位置挖了几天,然后转到自己房间里动手,家中的一切都有自己盯着,确保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当天夜里,就当那条隧道被彻底打通之后,滚滚浓烟从中传来,刚从外面回来的刘昌路心中大惊,连忙进入其中查探,他沿着随着快速前进,他捂住口鼻闭气前进,区区浓烟不足以侵扰他的心肺,仗着自己的修为迎着火势逐渐的走入仓库的地下室,转而走进仓库,仓库的黯然失色让他一愣,他尝试着呼喊杨大,却怎么也听不到回信儿。
    刘昌路自知大事不好,吩咐几个亲信连忙将地道的事隐瞒好,然后喊出家中其他所有下人,一同前去追杨大,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杨二也消失不见了。
    及至追到那棵大树下,杨二的尸体惊现在众人眼前,杨大的踪影全无,宝物估计是够呛能找的到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亲信跑过来传报说自己的卧房塌了,这使得他震惊,他让那几个人把隧道的事掩埋了,没让他们把自己的房间拆了,他心中暗骂这群蠢猪,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做点什么。
    然而他还是先安抚下自家人们的惊慌,用了一句“福祸相依”的说辞让诸位被佛经沾染的信徒心中为之一暖,反正已经塌了,现在回去也不能补救了,索性好事做绝,将杨二的尸体掩埋好,带领众人默念《往生咒》。
    正在这时,树上有声音传来吓了他们一跳,抬头看去,树枝摇晃,却不见有人的踪影,刘昌路心中感叹,得亏自己没有着急去追杨大或是回去拯救自己的卧房,要是被树上那人传扬出去,闹不好会生了自己不善的恶名,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刘昌路率众缓缓朝着村子里前进,心中担心着仓库当中的秘密。
    事实上,刘昌路之所以将杨大安排在看守仓库一职上,不光是因为他欠了自己的钱,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就是杨大这个人,虽然什么套都往里钻,但他运气使然,每当钻完了套之后,都能通过不经意间的小细节看出幕后主事之人,倘若日后精进,说不准也能成个察言观色的幕僚,眼下最需要的便是磨炼他的心性,让他能在这个枯燥的岗位上痛定思痛,悔改前非,这无疑是刘昌路心地善良的又一表现。
    然而幕僚却是没做成,反倒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茫茫夜空,刘昌路望着其中闪烁的星星兀自兴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了还是对了,他相信人皆有向善之心,所以几次三番的给人机会,却出了杨大这么个屡次伤自己心的混蛋,他知道人性有时候确实会贪得无厌,却仍然相信永平城佛光普照,会给人以心灵安慰。
    明日便是盂兰盆会,西域高僧慧贤法师的现场讲经说法,自己白天为了盂兰盆会的准备食物水源操劳了一整天,刚回来便遇到了这番精神摧残,他感觉有些累的喘不过气,他想去仓库下面的地下室待一会儿,然而那个地下室已经化为乌有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许是我刘昌路的好命到此就要告终了吧。”他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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