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之后,众臣顿时为之一愣,而李景庄的脸上则显得有些难看,心中不免暗自埋怨李浈有些不自量力,原本此事马上就要被陛下压下去了,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便是了,却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偏偏来逞能。
    而白敏中等人与延庆公主则是一脸的笑意。
    卢商见状之后也无奈地摇了摇头,甚至就连李忱都不禁暗自嗔怪李浈不知进退。
    但话已出口,便没了转圜的余地。
    “你真的要对?朕念你年幼已准你回绝!”李忱阴沉着脸说道。
    李浈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看了看延庆公主和白敏中等人,轻声说道:“原本草民是不愿献丑的,但方才公主与大臣们也说了,我荆南之地为天荒解,又是商贾之地,这么一说草民倒是心安了,想那些寒窗十载的荆南举子们明知如此但每年还是迎难而上前来应考,草民又怕什么呢?今日便让草民这不学无术的商贾之子领教一下公主大才!”
    “呵呵,嘴皮子倒是厉害得很,只是不知其才文是否也是如此!”此时坐在李景庄身旁的郑颢不由笑道。
    “才文再好也比不过养正这个状元啊!”刘瑑凑过来插话道。
    “呵呵,好一个轻狂少年人!”李景让抚须微笑,但眼神中却充满褒奖之色。
    “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成全!”见李忱沉默不语,延庆公主躬身说道。
    “哎!也罢,那便比一比吧!只是不知你要如何个比法?”李忱无奈地摆了摆手道。
    李浈想了想缓缓道:“听闻公主去年七步成诗,那么今日便比一比公主所长之技,不过却不是七步,而是十步......”
    “呵呵,既然本宫七步能成诗,又岂会怕你这十步不成?”延庆公主嗤笑道。
    众臣闻言也是不禁发出一阵哄笑,只当是李浈才学不足才又多加了这三步。
    但正在此时,却只见李浈冲延庆公主笑道:“公主殿下,草民的话还未说完呢,虽是十步,在这十步之内所做诗文最多者为胜,而且这题目由公主拟定!”
    此言一出,众臣不由面面相觑,此时所有人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李浈疯了。
    “你,你确定如此?”李忱惊讶地瞪着眼睛问道。
    毕竟如果李浈没有附加条件的话输了也不会怎么丢人,但自己附加了条件改动了规则,若是再输了的话那这人便算是丢大了,只怕明日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城,李浈这个名字也便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料。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浈加的这个条件怎么看也是对延庆公主有利,而对自己不利。
    “草民确定!”李浈点头应道。
    “这小子这里没毛病吧!”此时刘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冲李景庄问道。
    李景庄想了想道:“以前倒是没发现有什么毛病,不过现在我也不确定了!”
    “哈哈哈,好个狂妄的小辈,既然如此,那老夫倒也想见识一下这荆南之地的少年才俊!”
    延庆公主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以相思为题,咱们谁先来?”
    “公主殿下千金之贵,自然是公主先来!”李浈笑道。
    只见延庆缓步走至殿下,而后向前迈出三步,不假思索地朗声诵道:“又赏冰轮映画甍,欲寻妙句写倾城。诗情似遁卮觞去,醉听佳人再抚筝。”
    三步成诗,众人难掩脸上的赞誉之色,纷纷对延庆公主点头示敬,因恐破坏做诗者得思路,所以也便没人附和赞叹。
    一诗言罢,延庆又上前两步,开口诵道:“斜行雁去复云空,日夕秋思感梦同。重阳不问菊花事,唯系枫林几叶红。”
    此诗一出,一旁的李景庄不由低声哀叹:“此次李浈这脸面怕是要丢尽了啊!”
    五步两诗,延庆公主已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诗其才便是放眼大唐也是罕有人及了。
    而李忱的脸色则变得愈发阴沉。
    就在众人惊叹之际,却只见延庆公主再度上前两步,稍一思索后便开口诵道:“银汉无声月中天,长风浩浩与人眠。三五时节斟北斗,素月分辉万里深,庭中清影弄闲阁,玉宇清寒桂香残。今日欢伯今日夜,明月黄花明月还。”
    一诗诵完,白敏中率先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好一个七步三诗,最后一首为七律,公主殿下大才,老夫自叹弗如!”
    “不仅仅是白相,怕是连我们这些出身翰林的臣子们都自惭形秽了!”
    “公主大才,实乃我大唐之幸啊!”
    众人不禁纷纷起身赞叹,唯独李景让与李景庄兄弟二人面无表情地自顾吃酒。
    而郑颢与刘瑑二人则是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均是流露出深深的惊讶之色。
    郑颢本为状元出身,平日里极为自负,而刘瑑也一向自诩诗文无双,但面对延庆公主此举也仍是不禁心有余悸,暗自庆幸其对手不是自己。
    而至于那些武将们,除了高骈尚且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外,其他人早已垂着眼皮昏昏欲睡。
    此时李忱的心中早已是再无半点希望,七步三诗,这样的实力便是整个大唐也怕是只此一位了。
    “该你了!”此时延庆公主莞尔一笑,对李浈说道。
    “这还比什么?这还怎么比?”裴田此时不失时机地讥笑道。
    “呵呵,那也不一定,肚子里若非没点东西又岂敢应战呢?便让我们看看荆南才子的诗才吧,说不得能大开眼界呢!”白敏中笑道。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李浈你若不能应对便认输吧!”李忱此时也劝阻道,毕竟此时悬崖勒马虽说有点晚,但是总比走了十步对不出要强得多。
    “草民愿意一试!”李浈躬身答道,而后稍稍整了整衣衫缓步走至大殿中央。
    “唉,这孩子还真是倔脾气!”王归长不由得轻声叹道。
    站定之后,只见李浈只是蹙眉深思,却始终迟迟不肯迈出一步。
    “怎么还不快些开始?公主殿下可没有思虑了这么久!”白敏中不耐烦地催促道。
    “白相德高望重,为何对李浈这个娃子咄咄逼人?难道不觉得有失风范么?”李景让此时冷着脸说道。
    白敏中见状刚要反驳,却只见李浈突然向前迈出一步,而后口中缓缓诵道:“临阙无心笑对觞,凡音悠远入苍茫。平生几度相思醉,终隐啼痕落梦乡。”
    一诗吟罢,众人尚未及反应,便只见李浈紧接着竟又是一步,“底事无端忆旧年,墀间把酒泪潸然。愁予北渚牵回首,化入晨酣待晓烟。”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李浈已是迈出了第三步,“春启相思渺远山,几曾神往意空还。欲持梦笔临清韵,却以无诗对素颜。”
    三首吟毕,延庆公主的脸上已是青白不定,李浈此时回身看了看延庆公主与白敏中,同时脚下第四步已然迈出,“自将心事寄梅花,若许沧桑看落霞。把卷沉吟冬渐远,携谁春至煮新茶。”
    “四步......四首诗,这......”李忱喃喃自语,脸上神情由惊讶变得难以相信。
    “这,这是他做的么?”郑颢竟是变得大惊失色。
    “哎,别睡了别睡了,看热闹,这小子有点意思,我喜欢!”一名五品武将捅了一下身旁的人兴奋地低声说道。
    而就在群臣各自惊叹之时,李浈第五步已经迈了出去,“读书未解不堪眠,为作文章废管弦。观罢流星飞夜过,功成身退时兹年。”
    显然这一首绝句有些文不对题,但此时此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的心态已经由惊叹变成了期待。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中央的那个瘦削少年,期待着他是否还做出什么精彩绝伦的诗作来。
    果然,李浈紧跟着第六步迈出,“菡萏初凝气自芳,蒹葭白露衬诗囊。期花解语纷飞去,仙袂轻飘入梦长。”
    第七步紧随其后迈出,“寒来无迹戳花容,不屑风霜有劲松。大梦而今潜泽处,玄冥执柄又逢冬。”
    话音方落,只见李浈咧嘴笑道,方才公主殿下做了首七律,那草民便来一首五律吧,言罢之后向前一步:“春深微雨落,人事小沧桑。书剑千般品,风尘几度伤,忙中犹弄笔,静处且寻章。怕负行云意,庸诗入旧囊。”
    “殿下请指教一二,第九步还是一首五律!”李浈笑了笑,第九步迈出:“年少嗜饮酒,每每叹花飞。秋节红叶落,意酲独生悲。晨来犹未醒,踯躅何所依。团圞复寝榻,梦里故人归。即离飘忽影,廿载鬓已衰。心存知己在,万古亦不违。”
    正在此时,只见李浈刚要迈出最后一步,却陡然看到李景让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李浈虽心中不解,但同时便将即将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而后转身冲延庆公主笑道:“殿下,草民输了!”
    “输,输了?莫要胡扯!”方才那名武将不由惊呼道。
    而此时在这整座大殿之内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殿中央那个少年人的身上,正是这个刚刚让自己这些人都冷嘲热讽过的少年,用自己的惊世之才无情地碾压了这大殿之内的所有人,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包括自负状元之才的郑颢与刘瑑,更包括延庆、白敏中,而至于裴田之流,呵呵......
    一步一诗,九步九诗,而且每一步只见几乎没有任何间隙,也就是说这九步的九首诗文李浈竟是一气呵成,无论是速度还是数量上都将延庆公主打压得体无完肤。
    “好!”
    正当气氛静止到极点之时,却只听高骈朗声赞叹,而后起身鼓掌向那个少年人示以敬意。
    “好!”紧接着李景让、李景庄兄弟二人也随即起身鼓掌,冲李浈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
    “好!”李忱竟也是忍不住拍手赞叹,一个好字,足以说明了一切。
    紧接着群臣纷纷起身拍手称赞,方才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情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无以言表的震骇与难以言说的心情。
    唯有李浈始终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延庆公主那张青红相间的脸,而从其羞愤难平的目光中,李浈却看到了一抹杀机一闪而过。
    “回禀陛下,李浈大才,此番延庆认输!”延庆公主回身向李忱说道。
    “呵呵,延庆莫要谦让,李浈虽九步九诗,但其所做大多与命题无关,所以是他输了!不知众卿以为呢?”李忱迅速恢复了先前的镇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老臣觉得陛下所言极是,李浈虽有大才,但此番诗不对题,所以自然是公主殿下获胜!”李景让立刻拱手回道。
    “臣附议!公主殿下获胜!”
    “臣也附议!”
    都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此时此刻众人自然品得出陛下的意思,而且还因此能为延庆公主挽回一点颜面,所以众臣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朕宣布此番对诗延庆公主胜!”李忱对众臣的表现很满意,当即朗声笑道。
    “公主大才,草民输得心服口服!”李浈再度笑道,而后自顾回到座位之上。
    “你小子还果真是深藏不露,此番你可是出尽了风头,且看明日长安城内又多了关于你的一段传奇佳话啊!”李景庄竟一反平日里那种冷冰冰的态度,迫不及待地开口笑道。
    “好了,今日赛诗必将被后世传为佳话,赏延庆黄金五百两,绢帛千匹,良田三百亩!”李忱笑道,笑得很开心。
    紧接着又看了看李浈,说道:“李浈虽败,但其诗才毋庸置疑,我大唐能有此才俊,朕心甚慰!但李浈尚未及冠不便赐官,着礼部择个吉日,朕要亲自为李浈加冠!”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当今天子亲自加冠,这等的殊荣怕是亘古未有。
    “臣启陛下,三日后便是吉日!”李景让本就为礼部侍郎,所以自然有权发言。
    “好!那就定在三日后吧!”李忱大笑,一旁的王归长还是第一次见李忱笑得如此开心。
    原以为会趁此机会打压李浈,但却不想自己竟徒做了他人嫁衣,延庆公主虽笑颜依旧,而心中却是杀心已动。
    虽然此番自己是胜者,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自己真的是胜利者么?若非如此,为何所有人的目光还都在那个江陵贼子的身上,为何所有人都对他表现出了那种毫不掩饰的奉承之意?
    自己胜了,但却一败涂地,李浈败了,但却惊才绝艳。事实就是如此!
    宴饮结束,延庆自顾悻悻离去,而李浈则来到李景让跟前躬身拜道:“小子李浈多谢后己公指点!”
    “嗯?莫胡说,老夫哪里指点你了!”李景让笑道。
    “嘿嘿,今夜请您允许小子送您回府吧!”
    “为何?”李景让讶异道。
    “没什么,小子是怕晚上这京城的路上不太平!”李浈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
    虽然李景让一脸犹疑之色,但还是没有拒绝,当二人走出殿外,李浈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口中喃喃自语道:“殿内的戏结束了,但这殿外的戏却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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