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胜看了看李浈,却没有马上说话。
    被田文胜盯了许久,李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田公还是不信我!”
    “你让老夫如何信你?!”
    此时的田文胜似乎恢复了原本的镇静,变得警惕,也变得多疑。
    李浈想了想后,面露微笑地说道:“在下的确没有办法让您相信,但田公以为还有其它选择么?”
    “你在威胁老夫?”田文胜面带愠怒。
    “呵呵,威胁不敢,但这却是唯一一条将这青云寨引入正途的法子!”
    “引入正途?!”田文胜愈发狐疑。
    “不错,正途!”李浈答得很干脆,也很自信。
    “正途……”田文胜轻声说着,而后身子向后轻轻倚在凭几之上,显得若有所思。
    李浈不再去看田文胜,再度起身走至窗前。
    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尽,一股冷风隐隐袭来,自那镂空的窗格透入屋内,使得那处变得不再温暖。
    李浈负手而立,这是他喜欢的姿势,因为他觉得只有这个姿势才能让自己显得更神秘,也更自信。
    最重要的是,这个姿势的确很牛逼。
    李浈没有去打扰田文胜,因为他明白,此时的田文胜需要安静。
    有时,
    适当的缄默不语比滔滔不绝更容易触动人心。
    突如其来的安静倒让徐良与严恒有些不自在,虽然他们对李浈的计划依旧一无所知,但他们相信,李浈一定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只是田文胜与李浈互有默契的安静,让他们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尽管他们看上去的确是个局外人。
    身处其间,难免会被某些东西蒙了双眼,看得不会那么清楚,想得不会那么周全。
    正如田文胜。
    又或者他牵挂的东西太多,有太多的放不下,所以一向沉稳果决的他,在此时突然变得犹豫不决。
    引入正途自然是好的,但仅凭其一面之词,自己如何能相信眼前这个少年?
    又或者,这从头到尾都只是朝廷的一个圈套?
    但若不如此,正如这少年所说,朝廷终究有一日会腾出手来整顿河北,宪宗、穆宗、文宗、武宗没有做到的事情,或许当今天子能够做到呢?
    田文胜不敢用寨子去赌一场未知。
    “你……”
    仿佛过了一季那么久,田文胜终于开口,“你究竟想要什么?”
    田文胜突然想起,自己从始至终都在被这少年牵着鼻子走,而自己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闻言之后,李浈轻轻转身,冲田文胜露出一抹浓浓的笑意。
    “我若说无所求的话,想必田公无法相信吧!”李浈笑道。
    田文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求财!”李浈笑道。
    “求财?!”
    ……
    既然身为冀州、贝州、德州界内最大的山寨,那自然便有些常人乃至官军所不能及的本事。
    没有人知道青云寨依靠什么能够在一日之内将消息传遍三州,更没有人知道青云寨有什么本事能让三州界内所有的盗匪们如此战战兢兢。
    总之,一日之内三州界内大小百余座山寨,都在向青云寨努力证明着自己的清白和无辜。
    在这一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却让这些横行无忌的盗匪们尤恐避之不及。
    这个名字叫“刘弘”。
    一个让成德军不惜兴师动众围攻青云寨的名字;
    一个让青云寨以最严厉的措辞以及最残酷的手段去寻找的名字。
    这一日,青云寨如发了疯般地横扫三州大地。
    拒不搜寨者,杀!
    胆敢反抗者,杀!
    不听调遣者,杀!
    有意拖延者,杀!
    没有人知道青云寨究竟面临着多么大的压力才会做出如此横行暴虐之事。
    人们只知道,这一天,在三州的土地上至少有十余座山寨被连根拔起,寸草不生。
    同时,人们也看清了一件事,无论是当地县尉,还是辖区守捉,甚至魏博节度使何弘敬本人,对青云寨之事竟是不闻不问。
    在魏博军的眼中,这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即便连原本跨界行事的成德军,都似乎从未来过一般。
    这一天,魏博军静得出奇,甚至连日常的操演都莫名其妙地取消了。
    而直到此时,人们才知道青云寨的可怕,才知道田文胜的可怕。
    但人们却无从知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一名年仅16岁的少年。
    总之,在被困了整整四日之后,刘弘终于重见了天日。
    是被青云寨众匪抬出来的。
    并非是刘弘走不了,而是他不想走路。
    至于那三名盗匪,没有人在乎他们活不活,正如没人在乎他们死不死一样。
    毕竟,连他们所依附的山寨都没了。
    当刘弘看到李浈与严恒二人时。
    他笑了,也哭了。
    “别走了!”李浈笑道。
    “走,当然得走,我得赚钱啊!”刘弘一撇嘴说道。
    “帮我,能让你赚到更多的钱!”李浈说。
    “好!”
    刘弘没有追问,答应得很爽快。
    因为他信李浈。
    从小就信,以后还会信,没有理由的相信。
    ……
    成德镇,冀州。
    这是李浈第一次看到王元逵脸上的犹豫不决。
    与田文胜的犹豫不决如出一辙。
    李浈笑了,依旧缄默。
    正如在青云寨如出一辙的缄默不语。
    “贤侄的意思是,为这些过往行商提供保护?”王元逵双眉紧皱。
    在这样一个重士轻商的时代里,为商人提供保护无异于自贬身份。
    “我求财,他们求个周全,各取所需!”李浈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相信王元逵能想得明白,正如田文胜能想明白一样。
    王元逵再度陷入沉默。
    但旋即又问:“那我每年得多少?何弘敬得多少?你们卢龙又得多少?”
    在任何时候,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世上就没有撼动不了的操守。
    李浈笑了笑,而后伸出五根手指,而后翻了一翻。
    “每年一万贯?”王元逵的眼神中似乎闪着一团火。
    李浈摇了摇头,笑道:“十万贯!”
    “十……十万……贯?”王元逵惊得几乎昂身而起。
    “不错,世叔每年十万贯,至于别人得多少,还望世叔见谅,小侄不能多言!”李浈点了点头答道。
    李浈相信,仅凭大唐如今的生活水准,每年十万贯银钱足够装备一支两千人的骑兵了。
    王元逵给了自己一千兵马,而现在自己还了他装备两千兵马的银钱,李浈相信这个买卖没有人会拒绝。
    王元逵自然不会拒绝,正如他从没有拒绝过李浈一样。
    “答应你也可以……”
    身为一镇节度,王元逵自是不愿失了身份,只见其看了看一旁的王绍鼎,对李浈说道:“我却有个条件!”
    “我答应!”李浈直截了当地应承了下来。
    “可我还什么都没说!”王元逵有些讶异。
    “无论世叔什么条件,晚辈自然不敢拒绝!”李浈笑道。
    “哈哈哈,贤侄这份心思,放眼整个大唐,怕是只有那个人能比了!”
    王元逵说着,向长安的方向遥遥一拜。
    他指的自然是李忱。
    “前几日前去贝州,绍懿对贤侄颇为仰慕,既然如此,那便让绍懿跟着你吧!”王元逵笑着,而后冲一脸兴奋的王绍懿使了个颜色。
    王绍懿心领神会,当即冲李浈躬身一拜,笑道:“阿兄可莫要嫌弃我才是!”
    李浈随即一脸嫌弃地白了王绍懿一眼,道:“世叔的面子自是不能驳了,但你欠我的十贯钱也不能抹了去,来吧!”
    李浈冲王绍懿一摊手。
    “干嘛?”王绍懿一脸懵逼。
    “还钱啊!”
    李浈虽然在笑,但他却没有在说笑,紧接着又冲王元逵说道:“世叔,绍懿跟着我可以,但这每日的吃喝用度、惹祸破财,总需得有个说法吧!”
    王元逵:“……”
    ……
    待李浈离去之后,王绍鼎面带疑色,想要开口,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想问什么便问!”王元逵瞥了一眼王绍鼎说道。
    对于这两个儿子,若说没有偏爱那是敷衍之辞,王绍鼎固执而欲念深重,王绍懿灵活而头脑聪慧。
    王元逵自然喜欢王绍懿更多些。
    “阿耶为何屡屡相信这个李浈?”王绍鼎问道,言语中略带不满。
    “因为他能给我们的永远比我们给他的要多!”
    “那阿耶就不怕他另有所图?”王绍鼎又问。
    “那又如何?”王元逵反问,“即便他另有所图,只要他能给我们想要的,这边够了!”
    不待王绍鼎说话,王元逵再度说道:“这一点,你还是要跟二郎学学,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方才是正道!”
    王绍鼎闻言顿时语塞,忙点头称是,但却无法掩饰他眼中流露出的浓浓不满。
    ……
    冀州之行,让李浈收获颇丰,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却也在意料之中。
    李浈已经习惯了随机应变,习惯了将坏事变成好事,或者将好事变成坏事。
    刘弘将商队交给杨九章继续北上幽州,毕竟有些东西只有在那里才能卖出几倍的高价。
    而刘弘则跟着李浈直奔魏州。
    因为那里住着一个人:魏博节度使,何弘敬。
    想要自己的赚钱计划得以实施,必须要打通这其中的所有重要关节。
    而何弘敬便是其中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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