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在一旁见她们姐妹针锋相对,心里忍不住感伤,又对湘云到底还有几分慈爱之心,便劝道:
    “云丫头,当初我和程家说了,你孀居守寡期间,每个月只能出来一次,十五日来,十六日必得回去。可你瞧瞧,这个月你都来了不下五、六次了。云丫头,听老祖宗的话,赶紧回去,好生给程家二爷念经守节。”
    “万一让程家人知道了你随意出来的事情,他们给你难堪可就糟糕了。今时不同往日,老祖宗便是身上还有诰命,如今的话也不管用了,已经无力再为你做主了啊。”
    湘云给贾母一说,猛然一省,心内就是一跳,想起程家那群人的嘴脸,不由得害怕起来。又抬头瞧见众姐妹都轻视的看着自己的样子,顿时恼羞成怒,心下愤懑,眼眶里盈满了羞怒的泪水:
    “如今连老祖宗都嫌弃我来了?亏我还好心的想来帮帮大家伙,可你们既然把我的这份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也算白瞎了这份心!从今往后,这个地方你们便是八抬大轿求我,我也是不会再踏进来了,咱们从此不再往来!”
    说着,湘云赌气一甩帕子,转身就往外面走,翠缕忙跟了过去。可她们都走到门口了,还没人出来说句软话,湘云心里更气了,脚下的步子更大了,直接在门口撞上了宝玉。
    宝玉给撞的差点摔倒:“云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的,在跑什么?有人追你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湘云见是撞到的人是宝玉,心里吓了一跳:她与宝玉是从小儿的情分,宝玉从以前起便对她极好,几乎可说是有求必应。便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夏金桂不十分尊重,宝玉也从没有怪过她,反而还为她在贾母和夏金桂面前说好话,请她们体谅她,故在她心里,还是十分看重宝玉这个亲人的。如今还能如过去一般宽和待她的人,只有宝玉了。
    于是湘云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宝玉,夏金桂新买的小厮流云赶紧拉着宝玉后退了两步:“二爷,你没事吧?”又防备的盯着湘云,不肯让她再接触到宝玉。
    湘云见一个小厮都这么不尊重自己,更觉得羞辱了,“哇”的一声痛哭的跑了。翠缕跟在后面,急匆匆的给宝玉行个礼,赶忙追了过去。
    宝玉摸不着头脑,进屋才要问个究竟,一见众姐妹都在,忙见礼。
    待分主客落座后,宝玉心里记挂湘云,便悄声问夏金桂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湘云那个样子冲了出去?
    夏金桂有心解释两句,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委实也解释的烦了,只是不解释又不成,谁让宝玉那么单纯呢?故她无奈道:“就和前几日一样。只是今日姐妹们都在,俱不肯理她,她心里委屈了。”
    宝玉“啊”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云妹妹的样子自己这几日也算见识到了,和过去果然不一样,尖酸刻薄了许多。
    虽然金桂姐姐贤惠,不爱与她计较,可她老这样,金桂姐姐也是受不了的。
    这些日子以来,即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金桂姐姐也是待云妹妹一日不如一日。虽没有什么为难她的意思,却冷淡了许多。
    唉,云妹妹她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这个时候,大家伙该守望相助才是……咦?等下,难道她今日也这样对其他姐妹了?
    宝玉抬头看向王熙凤等人。
    王熙凤见他终于醒悟过来,便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怒道:“宝玉,我来问你,程二奶奶每次来这里都是这副死样子?居然和我们说什么见面礼!她一个程家妇,在我们贾家、在老祖宗、金桂面前说招待我们,要给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见面礼,她这是什么意思?”
    “宝玉我告诉你,你便是再念着过去的情谊,也不能让她在这里,这样放肆的羞辱我们!何况她还守寡!这里的主母是夏金桂,不是史湘云,她一个外姓寡妇,在这里端什么主人的款?还要接济我,我呸!我还用得着她接济?她如今还敢顶撞起老祖宗来了?她失心疯了不成?”
    宝玉羞愧的低下头道:“……云妹妹从前不是这样子的。我总想着,她少年辛苦,好容易长大了,偏姻缘又不顺,年纪轻轻就守寡。我是做兄长的,理应照顾她,故……且她也是因为受了这些挫折,一时无法接受,才会如此钻牛角尖的,其实她本心是不坏的……”
    见王熙凤等人都变了脸色,宝玉忙道:“二嫂子,我错了……我不该太纵容云妹妹的。”
    王熙凤勉力压下心中的怒气,道:“你念旧情,你要照顾她,是好事,可也不能让她欺负到自己家里人头上了罢?凡事都该有个分寸!”
    “依我的主意,你让人时时看着她那里,不要让她真落了难,就算是你的情义了,其他的,你就少管。也不许太纵容了她!你真正血缘相系的亲人在这里,是老祖宗、金桂和她肚子里的你的儿子!可不是她!”
    宝玉低声道:“……这话老祖宗原先也说过的。我……我也委实没想到云妹妹会如此想不开,钻牛角尖成这样……我听二嫂子的话就是了。”
    王熙凤方不说话了。
    迎春叹了叹道:“宝玉,你该知道,有时候不纵容她,反倒是为了她好。她的心要再这么不静,早晚会惹出大事的。”
    宝玉惭愧的连头都不敢抬。
    湘云回到自己的庄子,越想越悲伤,伏在床上大哭:本以为这次一定能给那群眼中只有富贵权势的人一个教训,谁知反倒被她们给羞辱了。
    老祖宗也是,从前还那样疼惜自己,怎么如今家里败落了,反而不肯为自己说话了?可见从前都是虚情假意。爱哥哥也一样,还是如过去那般,一点主都做不得,只会听老祖宗和那个商户女子的话。虽说心里还疼惜着自己,可也不敢越过她们去。真是枉费了我们过去青梅竹马的情谊!
    ……
    却说自李长青和岳钟琪回到京城之后,孝德帝虽然依旧安排陈昭回津门,但是津门的各级官吏任命权,又重新回到吏部。
    于是新一任的津门知府、清军同知很快上任。
    陈昭对此无可无不可。
    皇帝的掺沙子这种手段,放在封建时代算是大杀器,但在陈昭面前却是小儿科。
    因为陈昭有强横无匹的个人武力,又有吕宋驱弗朗吉、爪哇逐荷兰人,南洋屠土人的强大军事力量。
    再加上正非银行和三大商社的商业体系,事实上陈昭已经组建了一个类似于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庞然大物。
    这一件件手段,即使孝德帝是个雄才大略的,他也看不出来。
    因为封建皇帝,哪里知道资本时代的手段?
    此时津门已经超越江南,隐隐间成为世间最繁华所在。
    津门城最繁华的地方是在城外运河处,但官员之间的来往接待,都是在城内进行。所以城内也有些整洁雅致的酒楼、客栈,专供这些官员们使用。
    兵备道官署向南一条街,就有一座大客栈,叫做悦来客栈的,这家客栈面积广大,住处从通铺、上房到单独的宅院都是一应俱全,在客栈门面单独有一座二层楼,开辟了三间宅院,用作酒宴之中,这悦来客栈的酒菜在津门也是大大有名。
    好酒好菜这里应有尽有,其招牌菜罾蹦鲤鱼、高丽银鱼更是名闻北地。
    悦来客栈的主人举人出身,在直隶做过知县和通判。加上掌柜伙计什么的知道规矩进退,所以在官面上多少有些照拂,少了很多是非。
    连陈昭都在这里吃过饭。烧酒还好,那罾蹦鲤鱼、高丽银鱼很对他的胃口,回去几次学做,都没有做出来这个味道,所以偶尔还来吃一次。
    此时已经是冬天,各处不是回去过年,就是年底忙的不可开交,悦来客栈的生意也是清淡了许多,但今天客栈的大堂处很是热闹。
    十几个穿鸳鸯战袄的大汉正在那里吃着早饭。
    要知道能在悦来客栈吃早饭,还穿着崭新的大周军服,桌子上也是鱼虾牛羊纷呈,丰盛的很,他们十几人占了三张桌子,在那里大吃大喝。
    很明显,这伙士卒绝不是寻常士兵。
    能在津门这么横的,只有锦衣卫士卒了。
    不过从着装来看,他们不是锦衣卫士卒,倒像是辽东精锐。
    “这差事办的窝心,他个兵备道年后赴任,连累着咱们兄弟不能回家过年。”
    “冷是一般冷,咱们关外屋里好歹暖和,这边跟个冰窖一样,难受的要紧。”
    “伙计,伙计,昨曰喝那烧酒给爷拿一坛子来,记得先温上。”
    听到这大嗓门的招呼,被喊到那伙计苦着脸过来,到跟前赔笑着说道:
    “几位军爷,小店早晨和中午都不卖酒的。”
    “扯你娘的臊,爷爷在你这里吃饭又不是不给银子,快把酒拿出来,这混账地方,除了这烧酒之外,再没什么好处,快给爷爷拿来!要不然一刀砍翻了你!!”
    伙计这句话刚说完,要酒那兵丁已经站了起来,指着那伙计大声喝骂,在柜台后面的掌柜连忙跑过来,开口解释说道:
    “住在小店的官爷和军爷,都是要办差的,小店的东家也怕诸位喝酒误了公事,这才定了个早午不卖酒的规矩,既然军爷要喝……
    “蛮子粗货……”
    就在此时,从店铺的角落里传来一句,声音尽管很小,可众人都听得清楚,十几个大汉立刻站起,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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