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不信这样也能被人发现自己偷偷炸肉丸子吃呢。
    做完了白日梦,姜萱仰头喝水,漱口吐掉牙膏沫子,转身去喊赖床的某人了。
    “起床啦!”姜萱揪着他耳朵大喊。
    “这才几点?”郑西洲不耐烦。
    “六点半了!”
    “……”
    这次轮到郑西洲揪她耳朵了,“搞什么?往常不是七点喊我起床吗?”
    姜萱拍掉他的手,痴缠道:“别睡了,趁着大清早凉快,我想去乡下给二妮儿送奶粉。”
    “下个月再去送。”
    “可是今天也没事啊,”姜萱说,“星期天,你又不上班。”
    郑西洲面无表情:“谁说我没事的?我要去雁南路找茬。”
    “!”
    姜萱惊喜:“什么意思?”
    他淡定道:“顺利的话,今天搬家进小洋楼。”
    “!!!”
    “那还等什么?”姜萱亢奋,“快起床啊,我们进小洋楼看看。”
    大半夜忙着销毁证据-困得还想睡的郑西洲:……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慢腾腾穿衣洗漱,另一个追在后头兴奋地念叨催促。
    吃完早饭,八点整准时来到雁南路。
    只见长街以南,依旧是一排风格迥异的西洋建筑物。
    花园洋房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光,经历常年灶台烟火熏燎,墙皮乌漆麻黑,上面印满了孩童脏兮兮的手印。
    楼与楼之间的大片空间,原本该是花园草坪的地方,如今挤挤挨挨建了不少茅草屋,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要知道,当初打土豪分田地,雁南路一下住进了上百户人家,房间都是有数的,一大家子只能占一间房。
    有的住户贪图空间,在门外的空地上连夜搭建茅草屋,争着占地盘,有一个学一个,短短几天,整条街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土房子。
    若非后来街道办事处及时出面制止,只怕闲置的那些洋房都能被抢占了。
    姜萱越看越觉得可惜。
    倘若这些西洋建筑物保存完整,若干年以后,绝对是出了名的旅游景点。
    好歹是一段历史的变迁和象征呢。
    视线向前延伸——就是街口的那栋孤零零的小洋楼了。
    半个月前姜萱过来溜达,那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墙皮,现在已经被染上了黑漆漆的烟熏痕迹,怎么看怎么都是又脏又破。
    姜萱很不满,目光哀怨地看向隔壁高约三米的土高炉。
    大清早就有人爬起来炼钢了。
    两个男人站在高台上,一边躲避着火苗燎烤,小心翼翼往炉口倾倒废铁渣,妇女们搬运煤球矿石,拉着鼓风箱,忙得热火朝天。
    姜萱捅了捅郑西洲的腰,小声道:“怎么弄啊?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小洋楼?”
    “急什么?”男人淡定地望向不远处,“先剐点好处再说。”
    姜萱:???
    郑西洲提醒:“待会记得看我眼色,脑子机灵点。”
    一时半会的,姜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乖乖跟着他走向土高炉。
    很快,初入社会的姜大小姐,再一次亲眼见证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真谛奥义。
    两人来到土高炉前。
    郑西洲上赶着递烟,打听道:“大爷,请问花园洋房317号在哪?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找见。”
    “317号?”
    老大爷怔愣,不留痕迹地瞥了眼隔壁的小洋楼,上上下下打量郑西洲,“你问这个干什么?”
    郑西洲说谎不眨眼,摆出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前段时间整修婚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房契证明,你看——”
    正说着,郑西洲把证明条子拿出来,“这张房契应该是我爸留下来的,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呢。我想着,好歹是花园洋房,肯定比我住的那两件破房子好多了……”
    话音刚落,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妇女憋不住,嚷嚷道:“凭啥小洋楼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俺也能写张一模一样的证明条子呢!”
    姜萱插嘴:“证明条子上有盖公章的。”
    “不就是红戳吗?俺也能盖一个!”妇女不依不饶。
    刚才她听得清清楚楚,花园洋房317号,那不就是隔壁荒废闲置的小洋楼吗?
    二层独栋小洋楼,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是相当不错的房源,好多人盯着这个住处呢。
    奈何当年有街道的工作人员驻守,不允许随便抢占,必须按照章程分房,上头甚至派了两个解放军同志维持秩序。
    那时候不是没有人凯觎这栋孤零零的小洋楼,可惜门口守着解放军,没人敢随便造次。
    再后来,街道办的主任也是再三强调,不允许任何人强占小洋楼,一经发现,全家都要被赶回乡下,城镇户口和铁饭碗工作统统没了。
    有了这般严厉的警告,谁敢偷偷闯进小洋楼?
    一个两个巴不得绕道走呢。
    自己住不了,不代表就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舒服地住进去!
    妇女嚷嚷:“小洋楼凭啥是你的?俺不管,那个证明条子俺不认。”
    老大爷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低头看清证明条子上戳的公章,包括右下角的领导名字,目光顿时变了一变。
    郑西洲微笑:“大爷,我还有小洋楼的钥匙,就是不知道具体地址在哪?这附近也没有路牌标示。”
    “就、就在——”
    妇女打断:“那小洋楼早就塌了,铲平了。”
    所有人:……
    姜萱欲言又止,余光瞥见郑西洲似笑非笑的脸色,想了想,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另一个妇女也凑热闹,“这小洋楼一定是地主崽子的,你是哪里人?家在哪?在哪条街挑粪桶呢?”
    众人哄笑。
    只有老大爷脸色红红白白,“都给我闭嘴,这张证明条子是真的,人家是好同志!”
    “什么好同志?挑粪桶的地主崽子嘛。”
    姜萱快气炸了。
    妇女看着姜萱白里透红的脸蛋,阴阳怪气地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其他男人闻言,眼睛纷纷瞄向姜萱。
    郑西洲一下沉了脸,把人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撩起眼皮,看向妇女和方才开口嘲笑的男人。
    他把话原原本本地还回去,“你们又是哪里人?家在哪?想在哪条街挑粪桶?”
    老大爷帮忙打圆场,“同志,别和这帮人计较,他们都是农村来的,没文化……”
    “没文化?”郑西洲冷道,“没文化也不是这么用的。我只是来问个路,你们一个两个这种态度,真把我当成软柿子捏了?”
    老大爷讨好:“你不是找小洋楼吗?就在隔壁,你看,那栋荒废的花园洋房就是……”
    郑西洲瞥了一眼,目光幽幽地看向土高炉,上方黑烟滚滚,不偏不倚地吹向小洋楼。
    老大爷干笑,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理亏,解释道:“当初以为这栋小洋楼没人住,就在这里搭了一个炼铁炉……”
    “然后天天炼铁,熏黑了别人家的房子?”郑西洲轻笑。
    老大爷张了张口,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妇女叉腰:“炼铁咋了?为钢铁事业奉献,你还有意见了?”
    郑西洲咳咳两声。
    姜萱秒收信号,及时冒出了脑袋,义正严辞地说:“一切都是为了炼钢,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这下子,姜萱终于明白狗男人嘴里说的剐点好处是什么意思了。
    姜萱痛心疾首:“就算小洋楼被熏得乌漆麻黑的,刮风下雨掉墙皮,烂砖破瓦露出来,破的不能再破,那都是为了炼钢!”
    “我相信,组织绝对不会亏待我们的,什么粮票红糖鸡蛋花生油的,给了补偿,我们也不能收!”
    声音清脆响亮,态度端正无私,一度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郑西洲眼角微抽,默默给姜萱极其上道的发言点了一个赞。
    别看平时傻乎乎的,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要论心眼和计策,姜萱根本玩不过他。
    但是把这个傻妞儿拎到外面去,凭借这个机灵的反应,绝对足够应付外人了。
    其实说了一大通,重点还是最后那段,收不收补偿是姜萱和郑西洲的事情,组织上给不给,那才是关键所在。
    给了吧,舍不得。
    不给补偿,白白祸害了人家的小洋楼,也说不过去,总得表示一下组织上的态度?
    也怪街道考虑不周,当初急着搭建炼铁炉,连夜搬砖弄粘土,只想着旁边的小洋楼没人住,十来年都没有看到房主露面,估计人家在哪个旮旯地儿艰难求生呢。
    没想到过得还挺好的。
    来头也不小。
    房契证明是江东市当年的市领导亲自开的,别人不熟悉这个名字,不代表老大爷不熟悉。
    当初的市领导年纪大,如今早就跟着儿子去了西北颐养天年,但是上头剩下的那些官儿,哪个敢轻慢老领导留下的叮嘱?
    好歹是为了支援炼铁工作,必须给点补偿,多少也是一个态度。
    老大爷沉吟,似乎在考虑着怎么补偿,“这样,街道给你补发十斤的细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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