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小圣贤庄,后山曲径通幽处,颜路缓缓拾阶而行,走到一片竹扉前站定行礼,“弟子颜路,求见荀师叔。”
    不一会儿,竹扉打开,后面走出来一个童子,他对颜路说:“师叔祖已闭关多日,闭关之前吩咐,谁来也不见。”
    颜路略显踌躇地站在原地,又问了一句:“关于陆言与韩非的事,可曾有人告知荀师叔?”
    “师叔祖已经许久不曾出过门,应该是不知的。陆言子,韩非子发生了何事,弟子可以代为转达。”
    “韩非,被陆言,杀了。”
    “什么?”
    颜路沉重地开口,童子被惊吓得叫出声,什么礼节也顾不得了。
    这时竹林忽然震颤起来,刹那间飞叶尽落,温度骤降。荀子的身影如同万千幻影凝聚为一体,眨眼就出现在颜路面前。
    “你说韩非死了,还是陆言亲手所杀。”
    一个问句,天寒地冻。
    颜路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荀子显露出实力,天人境的力量即使是冰山一角,也冻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忍受着彻骨的严寒,勉力拿出一封书信,“咳,师叔,这是陆言,从邯l郸,发来的信。”
    荀子凭空将信抓过去,拆开来看时,鼻子附近的脸皮一阵抽动,双眼中的厉色渐渐褪去,最终回归深渊般的平静。
    “同门相残,终究还是发生了。唉~”
    书信于空中落下,化为纸屑烟尘。荀子背着手转过身去,缓缓走向竹扉,方才冻结天地的冷意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收敛。
    他一边走踱步,一边说:“唉,陆言,你又进步了,你又进步了啊……”
    颜路看着荀子的背影从眼前消失,无奈地摇了摇头,“陆言兄啊,我是没办法说你,以你的能力,当时该有办法留韩非一命才是。哪怕把人打成残疾送回师叔这里,也好过直接杀了呀。”
    童子听了他的感叹,悄悄睁圆眼睛瞥了一眼,然后一溜烟窜进里面去,将竹门给关上了。
    “仁道之剑湛卢出世,仲良氏陈嚣正往邯l郸要去挑战你。你我正好也多年未见,这一次,我就算代表小圣贤庄,去邯l郸凑一个数吧。”
    颜路决定要去邯l郸见证陆言与陈嚣的论道之决,跟大师兄伏念汇报请行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了同样辞行的张良。
    “子房,你也要出门远行?”
    张良身穿蓝灰色的长衣,背着行囊,眉眼间沉淀着愁绪,突然撞见颜路,他显得有些失措,“二师兄,我……”
    颜路走近微微一笑,“大师兄同意了吗?”
    “嗯,同意了。”张良很快恢复正常,点了两下头,望着小圣贤庄的天空,“他说我的学识一昧地呆在庄内,也难再有所进,该是出去好好行走了。”
    颜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师兄弟二人都望着天空,暂时没有说话。
    忽然,颜路开口说:“颖川郡,九女山。”
    “什么?”张良不解。
    “韩非墓所在之地。”
    “二师兄,你怎会?”
    “陆言与我,乃是好友。”
    张良听到这“好友”二字,摇头轻笑一声:“呵,陆言与韩非,也是同门好友。他亲手杀了他,再为他立了墓,世事真是讽刺。”
    颜路听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平静地陈述:“韩非计划在庆典上杀了他。”
    张良接着道:“他设计覆灭了韩国、赵国、魏国,并且还将继续这样的恶行。”
    “百多年前,韩哀侯攻灭郑国,迁都新郑。”
    “……”
    颜路这突兀的话锋一转,让张良顿时语塞。
    “大周立朝时,天下有国七十一。但在这八百年的岁月中,终究只剩下如今这几个国家。乱世中,生存壮大的唯一要义,就是踩踏着败亡者的尸骸。韩赵魏楚燕齐,当然也有秦国,他们并没有不同。
    陆言他,只是想终结这个国与国不停混战、百姓水深火热的乱世。那个中原百姓都是一个民族的愿景,子房你该很清楚才是。”
    “所以,为了那个愿景,他就甘愿手上沾染百万人的鲜血。这其中就包括同门师兄韩非,甚至,也会包括二师兄你。”
    张良说完侧目盯着颜路,目光灼灼。
    颜路对这诛心的话不予理会,甚至还回望着他,和煦一笑,“我会站在他身边。”
    “二师兄,你!”
    张良没法理解,二师兄的故国曾被秦国铁蹄踏平,为什么他还能这么轻描淡写就选择了陆言。
    为什么会选择陆言?
    或许是因为多年前在洛邑附近第一次见面,他叫陆言,而自己叫颜路。
    这一瞬间,颜路想了很多,想到了陆言那一招天地同寿,想到了师父无名,想到了洛邑……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过于沉重的负担,没有能力扛起的时候,放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放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这听起来,像是在优雅地论说逃避。”
    “子房,你我所理解的负担,恐怕大不相同。”
    “师兄请试言之。”
    “张家五代相韩,那么张家的负担该是什么?”
    “自然该是忠君爱国,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张家负担起了么?”
    “那是因为——”
    “负担不起。”
    张良还试图再说什么,却被颜路直接掐断了。
    颜路很少露出有这种锋芒的时候,正因为平素没有锋芒,一旦他有心真正要做到什么,那迸发出的力量将超乎旁人的想象。
    他看着张良略显狼狈的眼神,倏忽间态度松软下来,微笑道:“大师兄是对的,子房你的确该出去多走走。”
    张良只觉得还有些恍惚,刚刚那一瞬间的二师兄难道只是错觉吗?
    从来与人论道没有胜过一场的二师兄,真正的实力恐怕只有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当下他悄悄地转移话题道:“方才说,二师兄你也是来找大师兄辞行的,你是要去?”
    颜路直言不讳告诉他:“邯l郸。仲良氏陈嚣放话要与陆言论道,事关仁道之剑湛卢,儒家各派估计都会露面。我准备代表小圣贤庄前去。”
    “原来如此。二师兄,子房告辞了。”
    “嗯。”
    颜路就站在原地看着张良步出门庭,然后转过身对着空气说:“大师兄,你都听到了。”
    伏念的声音由后方稳稳传出:“邯l郸之行,你千万小心。之前有消息称,陆言派出罗网追杀陈嚣,意图夺取湛卢剑。你我皆知,他不是这样的人,既然不是他,那么存在这样的消息,必有阴谋。”
    “大师兄,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三国联合抗秦,与秦大战短时间不会爆发。三国优先能做的,只有整顿内部,统合一切力量。这一次,墨家躲不过,儒家也躲不过。”
    “三国联盟,秦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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