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里并没有因为天黑了就安静。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热闹才是唯一的主题。
    庄子里从入口开始,每一个路口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照的和白昼一样。
    四周防护严密,孩子们什么都不用怕,可以肆意玩耍。
    而最被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无疑就是鞭炮。
    每人分一截香,将鞭炮插在雪里,点燃之后纷纷鬼叫着跑远。再看炮仗轰然炸响,窜入半空。
    这是多少年后都忘不掉的童趣。
    左梦庚在旁边看到了陆氏兄妹。
    陆娃子牵着陆小妹的手,艳羡地看着小孩子们玩耍,并不上前。
    “为何不跟他们一起玩?”
    陆娃子抬头,看到是他,眼神便亮晶晶的。
    “俺要照顾小妹。”
    陆小妹却不这么说,气鼓鼓的。
    “他们不带哥哥玩。”
    左梦庚一顿,没有问为什么。
    小孩子虽然淳朴,但懵懂无知中给人造成的伤害才最刻骨。
    陆娃子失去了那玩意儿,无法蹲着尿尿,肯定会被同龄人奚落和排斥。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里,他争不过,也不敢争,只能守着妹妹。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左梦庚摸摸他的脑袋,蹲在他的面前,让他的眼睛可以平视自己。
    “一个人活的好不好,要看他在死去的那一天,回首往事的时候,觉着自己的一生够不够精彩、有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么这个人的生命就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那就和杂草一样。你愿意活着精彩,还是像杂草一样?”
    陆娃子看着他,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
    “俺……俺只要小妹好好的。”
    左梦庚捏捏他的脸颊,笑道:“你好好的,小妹才会好好的。”
    陆小妹从旁边抱住陆娃子。
    “哥哥,你是最好的。”
    陆娃子便仰着头,很是骄傲。
    “嗯,我是最好的。”
    两兄妹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他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今天都吃了啥?”
    左梦庚一手牵着一个,一边唠嗑,一边往里走。
    陆小妹很活泼,话多。
    “张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吃了好多肉。”
    他俩目前住在张延家,张婶也就是张延的媳妇张齐氏。
    一个很心善的女人,得知陆氏兄妹的遭遇,心疼的不得了,照顾的和自家孩子一样。
    “哈哈,那你可亏了。等下还要吃饺子呢,肉馅的。”
    陆小妹很懊恼,摸着有些鼓的小肚子,惋惜吃不了几个饺子。
    但很快又开心起来。
    “让给哥哥吃,哥哥可以多吃几个。”
    陆娃子只是道:“妹妹吃,妹妹吃饱了我再说。”
    包饺子的地方在大院里。
    这里以前是冯员外的住所,建的十分豪华。后来庄户们搬过来,把这里空了出来,准备留给主家。
    左梦庚却不喜欢这种大而不实的地方,干脆拿出来,作为左庄的公共活动区域。
    今儿过年,杀了大肥猪,除了各家各户都送了些外,老秦头、张延和大家伙一商量,也别各家过各家的了,凑在一起包饺子,一起过年。
    谁都不曾这样过新年,可上千人聚在一起的热闹劲,当真是什么也比不上。
    男人们各有娱乐项目。
    岁数大的凑在一起,商议着明年的田地咋整。
    壮劳力也凑在一起,相识的讨论着年后去哪里干活。
    如今这边需要人的地方很多,冶炼所就是劳动力大户。除此之外,年后还要有火枪制造所、火炮制造所、火药所,全都要用人。
    再年轻些的,则是在说着军营里的事儿。
    如今后营只有大队以上的军官任命了,其余的中队、小队军官全都空缺。
    大家伙都眼热着呢。
    还在码头那边干活的人,除了显摆积攒的工钱,就只能羡慕地听着那些先入伍的人,说着新奇的军营故事。
    什么走道也有学问呀、又认识了几个字啊、谁谁谁不听话被关禁闭了啊,都是以往不曾有的经历。
    妇人们则在另一边,和面的和面,搅馅的搅馅,包饺子的包饺子。
    要供给上万人吃,这可是个大工程。
    可干活的同时,女人们能说的就更多了。
    东家长、西家短的就聊不够,还要说说军服制作的情况。
    王秀芹是理所当然的焦点,所有人都想要从她那儿多学点手艺。
    多干一点,就多一点工钱呢。
    左梦庚的到来,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里三层、外三层地涌了上面。
    “该干啥就干啥,不用管我。”
    他好生安抚,才让大家伙散开。
    不过到底乱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左梦庚趁此机会,走到中间,团团作揖,声音清朗。
    “今儿三十,我和几位将官过来,就是给大家伙拜年的。”
    大家伙全都喜气洋洋的,脸上红光。
    什么时候见过主家、上司来给下面的老百姓拜年的?
    “少爷,给您磕头啦,祝您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有激动的当场就要跪下,被左梦庚连忙拦住。
    “咱们这儿啊,不兴跪。在家里头给父母磕头,那是孝顺。除了父母,谁都不跪。”
    有人喊道:“见了官老爷不跪,要被打呢。”
    左梦庚掷地有声。
    “别儿地我管不着,但是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了不兴跪,那就不准跪。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凭啥要给别人跪?”
    上万人寂静无声,努力在消化他说的东西。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朴素无知的老百姓,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见着贵人得磕头。
    左梦庚不让磕头,那岂不是不要尊卑了嘛。
    很多人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但也不敢违抗左梦庚的命令。
    陈芷和那些读书人就不同,知晓左梦庚的说法是多么的离经叛道。
    士农工商,主奴有别,规矩早已制定,人人都得遵守。
    打破这个界限,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现在还只限于军营和左庄,未来呢?
    可他们这些读书人,到底不是大富大贵的人上人。
    天灾之下,盘剥之苦,他们尝受的并不比一般的老百姓少。偶尔无奈的时候,他们也会思考,这个天下到底怎么了?
    为何老百姓会那么苦?
    为何他们这些读书人都要受欺负?
    为何想要寻个公道都不成?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们的思考或许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当看到压迫的社会出现任何改变,他们理所当然地不会去反对。
    安抚好了大家,左梦庚换上笑脸。
    “你们人多,我呢又穷,没法给你们人人都准备礼物,那我就得要饭了。”
    “哈哈哈哈……”
    大家伙笑的酣畅,发觉这个主家、上司一点都不遥远,很是令人亲近。
    黄宗羲、周游在一旁看着,均觉得很神奇。
    他们认识左梦庚的时间不短了。
    以往和那些官员大族来往时,左梦庚于礼节上总是有疏漏之处,显出他武人的粗俗来。
    可一旦和平头老百姓凑在一起,他的表现又是那么的和谐自然,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拉近和百姓们的距离。
    他明明是个将二代,为何做这些就如此信手拈来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左梦庚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存在。
    一个是本体,少年未成;一个是未来,塑造了如今的他。
    “所以啊,我就准备了点糕点和糖果,孝敬各位老人。至于你们大家伙……等会儿咱们还是吃饺子吧。”
    哄笑再起,所有人都说应该此理。
    接下来,左梦庚在左荣、左华等人的帮助下,挨个给老人们送上礼物,还跟每位老人都能说上几句,逗的老人们开怀大笑。拉着他的手,有着太多说不完的感激话。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土地,如果不是左梦庚收留,也许已经死在临清的城墙下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是谁给的,他们始终记得。
    “这年呢,咱们得过好。可是这年呢,很快也要过去了。过了年,咱们还得加把劲。将来的日子咋样,不能光靠我,还要靠大家伙。田地就在那里,勤快干活,让它长满庄稼;工坊就在那里,好好干活就能有工钱。大家伙都努力了,咱们的日子才能好。”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个挥舞着手臂的少年,仿佛在看着希望。
    他的手臂挥舞的是那么的有力,他说的话是那么的贴心,全都钻进了老百姓的心坎了。
    “如今呢,咱们庄子上的孩子可不少了。所以我打算,年后暖和了,就在庄子上,给孩子们盖个学堂。咱们这儿读书人不少,足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了。我来当这个校长,让咱们的孩子有更好的将来。你们说,好不好?”
    “好!!!!”
    新年的热闹,都及不上大家伙心里的热乎气。
    明年,一定是更有盼头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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