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见这老夫妇名字后头,写着一个无字,再看看其他名目,写无的不少,只偶有几个写着一个从字。
    “方观主,这无字代表无辜,只是被邪教蛊惑,尚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从字就表示从犯,是早知道邪教不善,还帮着为非作歹。”
    边上有师爷给方休解释道,顺带将这老夫妇的情形也一并道来。
    原来这老夫妇一家子都信奉克门,甚至方休那位前任姐夫,都被蒙骗着去过一次得见殿——这是克门之人的说法,外人只唤作祭坛。
    回来后虽然无病无灾,可也说不准是不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才留下隐患突然猝死。
    方休拿起笔,给几个师爷文书投去一个眼神,他们立时领会,起身离去。
    待他们一走,方休便将老夫妇名后的无字划去,写上一个从字。
    “方休,公务怎能牵扯私仇?”
    吴品当即拿过名录来,划去从字,重新写上无字。
    “姐夫,你倒是大公无私。”
    方休笑一声,倒也无所谓,不过是顺手为之。
    “你若是记恨,就记恨我。”
    吴品忽而一叹,垂着头道:“其实岳丈早跟我提过入赘之事,是我当时放不下脸面,岳丈才将你姐姐另许他人,有后来许多事。我也恨我当时不早做决定,白白让你姐姐名声受损,这是我欠她的,我定然会弥补。”
    还有这事?
    方休瞥一眼吴品。
    赘婿绝不是什么好名头,吴品又是心有气节的读书人,拒绝入赘也是人之常情。
    但老方病重卧床后,他又毅然入赘来方家,足可见他一片赤诚。
    至于这对老夫妇。
    别说方休现是内相高功,即便没有抄书得宝之事,凭方家现如今的家境,也着实没必要再跟这两个平头百姓记仇,反而显得跌份。
    方休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头响起一阵人声,不一会儿,便看见胡小桑满脸兴奋奔进来,叫道:“抓到方观主了!呀,不是,方观主,是抓着克门之人了!”
    几人出门来,正见一班捕快往牢房行来,皆是面色苍白,脸上满是后怕神色。
    为首的县尉手上提着一个五花大绑,萎靡不振的男人。
    方休昨夜跟他一路,自然认得,正是那尊者。
    “方观主,这便是那罪魁祸首的克门之人。”
    罪魁祸首?
    那这尊者口中的殿主呢?
    方休心中迟疑,面上却不能透露。
    这会儿张岭也寻方休而来,朝方休拱拱手,一派正经道:“师侄,师伯幸不辱命,已将这克门贼子擒下。”
    方休还个礼:“有劳师伯。”
    这却把县尉看得一愣。
    张真人这态度,怎么反而好像是个晚辈?
    县尉不知青石观二人的关系,也未多想,将囚犯交给手下人带去拷问,随后朝张岭拱手一礼,道:“此次多亏张真人在,否则我等都要被这歹人的邪法所制,还要多谢张真人救命之恩!”
    张岭随口应一声,一副云清风淡模样,倒是得道高人的气质。
    客套完,方休才细问一路追查的情形。
    前面的部分,倒是都跟胡小桑打探来的一样,事先调查清楚的克门祭坛,今天查一个死一个,直到在最后一处祭坛外发现岭南红土,查到一户豪商家中。
    浑没料到,才刚登门,这豪商说动手便动手,当即催动邪法。
    具体是什么邪法,县尉也说不明白,只知当时脑袋一昏,耳边有呢喃般的诡异经文响起,随即失去意识,根本无法反抗。
    “是克门的手段。”
    张岭插话,解释道:“克门说是能见无上天尊,其实见的多半是邪魔外道,得传几句似是而非的经文,便以为是大道。这些经文在他们听来犹如天籁,但外人耳中,便是摧人心智的邪咒。”
    “张真人,你怎不惧这邪咒?”
    胡小桑好奇问道。
    “克门这点伎俩,如何能与我道门法术相提并论。”
    张岭一笑,伸出手掌一招,便有一股火焰窜出,化作一只禽鸟,翅膀扑腾不停。
    方休认得这手段,《火鸦观真传法脉注解》记载的丙火、灵锁两条法脉勾连后,将这两条法脉的真气相结合,便能化出一只自生灵识,宛如仙宠般的火鸦。
    火鸦并非法术,只是这两条法脉真气的独特用处。
    这火鸦虽然灵性十足,但焰力却只比直接催动丙火真气强个两三分,远无法与吸摄赤帝火后的焚天真气比较,是以方休实验一番后,也就没多理会。
    “克门的邪咒都是攻心之法,直指神识,我一早便有准备,以这火鸦的灵识代替自身。”
    张岭逗弄几下火鸦便将之收起,接着道:“邪咒即便有效,我也不过折损一只火鸦,随手就能再造一只,但只用牵制片刻,那克门之人便连我一招法术都挡不住。”
    方休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
    边上几人却是听得连连赞叹:“张真人,高!”
    首犯既然落网,剩下来的事情便简单。
    县令亲自审讯,并县尉与几个老衙役,配上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精妙手段,很快便让这豪商一五一十吐个干净。
    这豪商本来也是道门虔信,无意中得到克门秘籍后,误信上面所说……
    方休一个字也不信。
    此时他倒是有些后悔,昨晚只取走那块,见到太极的诡异石头,余下几块都未动。
    若是全部拿走,缺少这关键物证,县衙自然会起疑,觉着此事还有蹊跷。
    而眼下这豪商一口咬定自己便是主谋,连青紫色石头少一块都不说,摆明是不想留下任何疑点,牵扯出背后之人。
    人证物证俱全,自然便盖棺定论。
    只有胡小桑还在叽叽喳喳,没有找出衙门中的那个内鬼。
    被方休随口几句话,什么人心不可深究,什么主谋已经伏首,什么回头是岸……
    小狐狸也好糊弄,听方休这一阵瞎扯,若有所思一会儿,便对此深信不疑,连看方休的眼神都崇拜许多。
    内鬼之事,倒不是县令不愿意查,而是那尊者只字不提,县令也无处下手,只能希望他如方休所说,能回头是岸。
    入夜。
    方休默默打坐。
    也不琢磨青石观的祖师书,也不修行道法,也不推演经文,就只平平常常打坐。
    既然衙门中有内鬼,那么诡异石头少一块的事,定然已经被幕后之人知晓。
    诡异石头有见到五太的路径,是克门至关重要的法器。
    若是被县衙收走,那殿主为免再生事端,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若是被谁私吞,他定然会想办法拿回来。
    被谁私吞?
    县尉与一干捕快只是武夫,吞之无用,唯经办此案的奉部来人,才有嫌疑。
    而张岭已被方休以克门手段诡异为由,着他留在县衙牢房看守。
    换言之……
    没有等多久。
    月色刚上云头,神识便动,方休心中生出一股被窥视的感觉。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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