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万道金光顿时就将远处的雪域山脉映照得流光溢彩,千幻万化。
    就连漫天雪色似乎也在金灿灿的朝阳之中慢慢地妍涟消融,微波荡漾开来。
    这一天,正是真阳剑宗一年一度山门大开,招收弟子之日。
    一大早,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各地少年便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小镇,成群结队地向着真阳山昂首进发。
    华衣轻裘的世家子弟自然是当仁不让,呼朋唤友,大摇大摆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队伍中间是一些平常人家的子弟,其中还夹杂着十几个一身劲装的少女。
    虽然无心争锋,却也紧追不舍。
    吴真樊牵着十岁妹妹的手,缓缓走在长长队伍的最后。
    反正也争不过别人,反正一会儿那个踏阶登顶的考试……
    可是,他心中还是想试一试。
    再试一试。
    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有身边一脸渴望的妹妹。
    兄妹两个根骨资质不能算好,也不算差,虽然从小便能感悟天地灵气,却迟迟不能迈入最基础的入道之境。
    毕竟缺少名师的教诲与指点。
    “哥哥,刚才我在李大妈家里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呢!李大妈人真好!还给我缝了一双新鞋子!”小女孩仰望着哥哥,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自豪地道。
    “嗯,真美从来都是最乖的!”吴真樊爱怜地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哥哥,今年你就别管我了,自己先上山去好不好?前年在江南烟雨楼爬那个木梯子的时候……你为了照顾我……结果最后我们俩……”吴真美想了想,眨着大大的眼睛,乞求似地望着哥哥:“这些天我在镇子里,没事的时候就去向那些见多识广的大哥哥打听,听说真阳剑宗的石阶好高呢!似乎比烟雨楼那个木梯子还要高很多呢!”
    “傻丫头!哥哥怎么会抛下真美不管呢!”吴真樊低头看着妹妹,轻轻一笑:“哥哥如果舍弃了真美,妈妈知道了,一定会不开心的。”
    “哥哥……”吴真美大大的眼睛里面,顿时就蓄满了无数颗晶莹的泪珠。
    兄妹两个生于岭南的一个杏林世家,父亲更是一代岐黄高手,在寻草制药方面颇有体会心得。八年前中原突然进入了千年盛世,父亲为了能够让一双儿女早日成才,便独自进入深山寻采灵药,不想从此就没了一点音讯。
    家逢巨变,不但母亲日夜哭泣伤心,家境自然也是每况愈下,直到最后的一贫如洗。
    三年前母亲临终之时,兀自死死拉着吴真樊的手,一遍遍地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年幼的妹妹。
    他也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向母亲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妹妹。
    空有一身医术,却始终治不好母亲的病……心病……无药可治。
    母亲去世之后,他便领着妹妹离开了家乡,首先去了江南烟雨楼,却因为照顾妹妹而名落孙山。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妹妹一路北上,虽然囊中羞涩,可是靠着家传医术在路途上给一些村野乡人治病也能够得些碎银散钱,这才勉强一路走了下来。
    “哥哥,我今天吃得很饱,肯定不会拖哥哥后腿的!”吴真美咬着嘴唇道。
    “嗯,哥哥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嘛!真美一直都是最乖的!”吴真樊又是淡淡一笑。
    他答应过母亲要照顾好妹妹,那是他的誓言。
    两年前在烟雨楼的时候,他遵守了自己的誓言。
    他下意思地握紧了妹妹的手……就像是在握着母亲临终时那只恋恋不舍的手……
    修行很重要……可是誓言更加重要!
    修行机缘很宝贵……可是誓言……更是一诺万金!
    更何况还是在临终母亲面前发过的誓言!
    如果舍弃了妹妹,即使最后他能长生不老……那不等于永远都要活在内疚与悔恨之中!
    岂不是自讨苦吃!
    是啊!有一个这般乖巧听话的妹妹,就足够了。
    至于最后能不能拜师修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几年他带着妹妹一路走来,自南向北的几乎贯穿了整个中原大地!
    却越走越是心灰意冷。
    陡然进入了盛世,灵气变得充裕起来的中原之地……浮躁起来的不单单是修为,还有人心。
    难道……天赋与根骨,比诚实守信的为人根本还要重要吗?
    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更是心中不服!
    但他不是传说中的那个不服练练。
    他谁都打不过。
    行万里路,看万千事,心中自然又是感慨良多。
    后来,他慢慢的,也就想开了许多。
    人之一世,大不易矣。
    有时固然人生苦短,不过有时候似乎又是人生苦长……可是无论人生长短,只要能够快乐的生活,就已足够。
    只要能够原原本本!快快乐乐的!活上一回!便已足够!
    要什么自行……要什么八抬大轿,四驾马车!
    就在兄妹两个相互鼓励之间,队伍最前面之人已经行至了山脚之下。
    真阳山,真阳剑宗!
    石阶前并排立着十几位面无表情,道袍佩剑的少年弟子,中间站着一位身材魁梧,身穿一件赤红道袍,眉心处一点明黄的长须道长。
    面沉似水,不怒自威。
    烈阳真人!
    “今天是本宗一年一度招收弟子之日,经过前日在小镇里的最初筛选,你们都是一些能够感悟天地灵气的少年人,而本宗的入门考试,便是考验你们根骨如何的踏阶登顶了!”仿佛眼前这个场面早已经历了无数次似的,烈阳真人也不废话,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百十个精神抖擞的少年,然后半侧过身体,用手指了指身后那一道笔直向上的陡峭石阶,缓缓道:“这道石阶乃本宗一位前辈大能创造出的玄妙物事,根骨越佳,攀登越易;最后能够成功登顶的,名次越靠前者,入门之后自然越会得到宗门师长的重视与提携;不过……如果哪一个在日落之前还攀不到山顶的话……那便是与本宗无缘了。”
    众少年听了,自然都是双眼发亮,各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开始吧!你们也不要争抢,就按照现在的队列鱼贯而上吧!在半路上停歇休息的人,注意不要挡了路。”烈阳真人再不啰嗦,长袖一甩,身后十几位弟子立时便向两边一让,闪出身后一条笔直向上的石阶梯蹬。
    众少年听了,都恨不得立时一窝蜂般地拥将上去!
    在这个时候,他们彼此之间再没有了身份与地位的差异不同;有的只是对于修行的渴望!
    可是烈阳真人近在眼前,众少年最后也只好强自忍耐,勉强维持着排列秩序,一排排地鱼贯而上。
    “哎呦!”一个本来排在最前面的,身材有些单薄的华衣少年刚想举步攀登,却不想被身后之人一脚踩掉了鞋子,刚想破口大骂,又偷偷看了一眼烈阳真人那面沉似水的表情,立刻就自认倒霉的没了动静。
    “哎呀!”又一个少年大步迈上第一层石阶之后,就好像突然被一阵大风吹得东摇西晃的,若不是他身后挤满了人,只怕早就一骨碌地翻滚下来!
    你推我挤,争先恐后;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烈阳真人却是双眼微眯,恍若未觉。
    这些事情,他早已见过太多太多。
    当年的他,还不是一样!
    修行之路,近在眼前,眼望峰顶,心潮澎湃!
    眼前这些远道而来的各地少年,此时此刻眼望高山名宗,就仿佛金榜立刻就要题上了自己的名字一般,哪一个还能维持一颗平常之心!
    只要不出大乱子,就由着他们疯闹去吧!
    人不疯闹枉少年。
    烈阳真人长叹一声。
    可是……又总好像有哪里不对……
    眼前这片天地陡然进入了盛世之后……是侠义之心?还是根骨天赋?究竟哪一个更加重要呢?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可是……为什么再也看不到一些志同道合的年青人互相携持,共同向上了呢?
    就像当初……他和那几个热血澎湃的师弟那样……志同道合,携手向上!
    三年前在悬空阁前一往无前地做了舍命金丹的那几个侠义师弟!
    “究竟应该天赋至上?还是侠义为本?”烈阳真人苦恼地摇摇头,心中慢慢闪现出那几个渐行渐远的师弟背影,一双苍老的眼睛也慢慢湿润了。
    “哥哥!”看着那些蜂拥而上攀登石阶的少年,吴真美急得直拉哥哥的袖子。
    “不急。现在去和他们争,会挤坏真美的。”吴真樊却是一动不动。直到前面百十个少年都陆续登上了陡峭石阶之后,这才牵着妹妹的手,缓步向前。
    吴真美身小腿短,便是在哥哥的提携帮助之下,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登上了第一阶!
    “哥哥,这个石阶好生奇怪……一步踏上去,就好像踏上了一朵左摇右晃的浪花似的……阻力似乎比烟雨楼的那个木头梯子还要大上几分呢!”初初就只踏上了一阶,年幼的吴真美便已胆怯了起来。
    “真美不要向上面张望,就只看着脚下的石阶就好。我们一阶阶地向上走,不着急的。”吴真樊面上毫无一丝焦急之色,耐心道:“真美别怕!把全身力气都运到双腿双脚之上!一阶一阶地向上走!真美一定可以做到的!”
    “嗯!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在哥哥的扶持帮助之下,吴真美一边努力向上,一边又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烈阳真人。
    烈阳真人却是一动未动,背影依旧,恍若未觉。
    他虽然没有回头,可是身后那兄妹两个的情况,却是心知肚明。
    “嗯,还不错……不折不扣,是为诚实;不离不弃,是为勇敢。”烈阳真人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得又想起了六年前的曲登天……
    即便难如登天,也要大步向前!
    可是他想要一步登天,又谈何容易!尤其还遇到了那个害死人不偿命的害人果!
    “哎!自己当时也是一时糊涂,看到曲登天天赋绝佳,竟然还动了爱才之心,想把他收为亲传弟子,如果不是被那个害人果在旁边冷冷地一语点破了要害……”烈阳真人想着想着,不由得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哎!真是老了,不中用喽!八年前陡然进入了盛世……莫说世间人心浮躁,就连自己……都几乎把少年时的重侠好义,一腔热血给忘却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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