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好的好消息,无论是对于王融来说,还是对于齐王皇甫囧来说。
    虽说诛杀沈秀赐死庶人皇甫伦之后,大晋上下看起来重新归于平静,可对于王融来说,这段平静的下面着实暗藏着更大的波澜。
    而对于现任大司马独居辅政之位的皇甫囧来说,这个好消息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位置更加的稳固。
    说起这个辅政,当初皇甫囧未进上洛前设想的最好的局面便是他和陈尧王皇甫颖一同辅政。当日虽然狄佳靖占据了堮坂关,可征虏将军张洪却没有第一时间投降。他一直坚守阳翟直到赵王皇甫伦被抓的消息传来,张洪才率领自己的麾下出城投降。
    虽说前后没有几天功夫,可便是差这么几天,陈尧王皇甫颖已经率先率领河北大军进入了上洛。
    依照亲疏,陈尧王皇甫颖乃武皇帝的亲生儿子,而他齐王皇甫囧仅仅是武皇帝的侄子。
    按照先后,陈尧王皇甫颖率先进入上洛。
    这让首举义旗以盟主自居的皇甫囧是郁闷非常。他从小便想为他死去的父亲正名,他立誓要完成他父亲没能实现的目标。
    如殷公之辅佐成王。
    就在他郁闷之际,他的镇东长史葛泰向他进言说四方诸侯除了陈尧王是武皇帝亲生儿子外,其他人都不是。葛泰这一句话便让齐王皇甫囧是茅塞顿开。他第一时间派遣葛泰还有魏逸等人分别去新野王皇甫歆和河间王皇甫颙处密议。不出他所预料,皇甫歆和皇甫颙不约而同地公开表示齐王皇甫囧身为首举义旗之功臣,理应身居辅政之位。
    这两位手握重兵的诸侯如此发声,让大晋朝野为之一震。而更让上洛众人没有想到的是皇甫囧特意在阳翟等候了皇甫歆几日,这才两军一道联合北上。在齐王皇甫囧抵达上洛那天,双方联军高达二十多万人。军容整齐精甲曜日,旌旗招展遮天蔽日,让所有观者为之变色。
    而皇甫歆更是做足了姿态。他以藩王之尊,亲自为齐王皇甫囧来做导从骑士,引导皇甫囧进入上洛。一时之间,上洛人人侧目,人人都心里清楚齐王皇甫囧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就在上洛乃至大晋都认为陈尧王皇甫颖和齐王皇甫囧要龙争虎斗一番,乃至要共同辅政,可谁也没想到陈尧王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陈尧王皇甫颖上表将所有大功归于齐王皇甫囧,入宫拜辞天子后,便率领河北众人出了上洛要返回邺城。齐王闻讯后,亲自追出百里。两人在上洛郊外交谈良久,最终洒泪相别。这一幕让大晋上下无数人都在暗中松了一口气。纷纷赞扬陈尧王深明大义,克己谦恭。
    虽说齐王皇甫囧得偿所愿独自身居上洛辅政年幼的天子,可他心中一直对身在邺城的陈尧王皇甫颖心怀忌惮。
    葛泰一大早接到这个好消息后便匆匆前往大司马府。齐王皇甫囧进入上洛之后,居住在他父亲的原齐王府,并把这个府邸改为大司马府,朝廷议事不再放在皇宫,而是在这大司马府内。
    葛泰赶到大司马府内的议事厅时,竟然发现须发皆白的司徒王融竟然今日也赫然在座,一时间,他的脸色瞬间冷峻起来。
    司徒王融自打赵王篡位以来,更加不理朝政,三五日不当值简直已经是家常便饭。等到陈尧王进入上洛后,王融倒是积极了几天。可陈尧王一走,王融又恢复了以前“旷工”的惯例。
    他先向主位上的皇甫囧行过礼后,冷声对着王融道:“王公今日怎么也来了?”
    王融还未开口,另一边一位不到三十岁相貌甚是英俊的青年开口道:“王公乃是朝廷堂堂司徒,前来议事,葛公难道有所异议?”
    此人正是东海王皇甫越。赵王皇甫伦继位之后为了拉拢宗室,特任命皇甫越替代死去的张桦为司空。
    葛泰自知失言,可却毫无歉意。正要继续出言讽刺,主座上的皇甫囧见状开口道:“今日叫各位前来是来商议益州接下来的事情的。葛泰,你来给诸位大臣都说一说益州叛乱前后的事情吧。”
    葛泰也不从怀中拿出奏表,当下口说手比,不但将赵旻如何起兵杀害崔灿等人,又如何派人讨伐流民不成反被流民杀个落花流水,最终帐下骑督反正迎流民进入陈尧等等事情描绘清晰,而且包括崔灿随行的官员死伤几何,益州本地的官员什么职位死伤如何,他都一一一字不差地描绘出来,让人不由暗叹此人虽然跋扈,可这份才情果然不凡。
    “流民大掠陈尧……”皇甫囧听到这里不由眉头紧锁,“平定赵旻的确是大功一件,可这趁机抢掠,却又是大罪一件。”
    “殿下所言极是。”葛泰接口道:“流民首鼠两端。原本他们已经准备投靠赵旻,要帮助赵旻偷袭剑阁关,却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他们两家反而反目成仇。如此不忠不义之辈,依我看来,不赏也不罚,继续遣回原地就是。”
    “葛令此言差矣。”王融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抢掠陈尧乃是小罪。若无流民平定赵旻,怕是此时益州都难保全,更勿论陈尧一城了。流民虽有小过,但不掩其安定一州之大功。大乱之时,当少生事端,镇之以静。依老朽看来,抢掠陈尧一事,派遣使者口头责罚即可。至于平定叛乱之功,则要大赏。对于将这些流民再迁回原地一事,老朽认为不宜即可实行。昔年周武帝想要强行迁走荆州人民,却让荆州三郡人民恐慌逃奔东吴。前事之鉴,不可不察。”
    “哼,”葛泰鄙视地看了王融一眼,朗声道:“王公老矣。周武帝当年是三家鼎立,那些百姓还有东吴可以投靠。如今大晋四海一统,齐王殿下又英明神武,区区一些流民,还能闹出什么乱子出来?”
    王琰看到葛泰对于王融没有丝毫尊重,不由怒火中烧,正要发言,却看王融目视着他示意让他不要说话。他心中一叹,终是没有发言。经过了当日领头劝进之后,他们兄弟俩的名声是一落千丈。虽然陈尧王还有齐王继续让他们担任原职,可他们自己知道现在自家说话的份量已经远远比不得往日了。
    看到众人都没有异议,齐王皇甫囧一手敲着手边的桌面,缓缓开口道:“王公言之有理。流民抢掠陈尧相比于安定益州大功来说的确是小过。功是功,过是过。我大晋历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对于流民之过,就依王公所言,当面叱责即可。至于赏功吗,”
    皇甫囧又沉吟片刻,再度开口道:“封李享为宣威将军,长乐乡侯,封李旸为奋威将军,武阳亭侯。至于迁徙流民之事,就依葛令所言。”
    “殿下英明。”葛泰心知皇甫囧这番处置其实还是偏向了自己,不由暗中得意,口中接着问道:“那益州刺史一职……”
    “梁州刺史罗商乃是蜀地名臣,熟知蜀地风土人情,实乃益州刺史不二人选。就拜罗商为益州刺史,加平西将军,领护西夷校尉……”
    皇甫囧后面说的,王融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待他和王琰出了这皇甫囧的大司马府,终于长叹一声。
    “这个葛泰,又是一个新的沈秀哪!”
    不日,司徒王融以年老多病为由,辞去司徒一职。
    朝廷上的事情和现在远在天边的周行是毫无关系,至少现在还毫无关系。经过了十来天的行程之后,他终于带着王天芸等人来到了僰道县。
    他已经正式地向王天芸求过婚了,并且取得了王天芸叔父王瞻的同意。当然,在王瞻看来,这门婚事在他出发前就已经被他爷爷王融给敲定了,虽然他很不理解他爷爷为何如此青睐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青年。
    嗯,哪怕周行因诛杀沈秀已经名扬天下,已经被封为僰道亭侯,在王瞻这种豪门子弟看来,依然是不足挂齿。
    也就是那日周行单骑杀退几百人将他们几十个官吏从围困中救出,这才让他重视起来。
    以他的出身和环境,如周行这般的战阵勇将,也是极为罕见的。
    对于他们这些高门出身的子弟来讲,炼体是最被大家所鄙视的,炼气才是王道。只有那些寒门出身的,没有那么多资源的,才着重炼体。至于说上了战场,哪有高门子弟在前面冲杀的。高门子弟从来都是羽扇纶巾,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然而那日陈尧西门那场战斗让王瞻是后怕不已。他随身也携带了一些符箓,可真正在开阔的野外两军争斗时,符箓的作用真是有限。战场之上的战斗,和他们贵族子弟间的切磋完全是两回事情。没有风度,没有花招,没有什么单打独斗。往往他刚使出一张符箓,瞬间便有好几个人同时朝他砍来,让他根本分不出任何精力来操控符箓。不受操控的符箓,却是很容易被那些身手敏捷的军士轻松躲开或用大盾抵挡拍散。
    在他们几十个人被团团围住,而各自身上的符箓几乎就要耗尽之时,他突然想到了他从小书中看到的那句话:炼体为船,炼气为帆,炼神为舵。船身若都不结实,再好的帆和舵也无处可用。
    周行不知道王瞻从此以后竟然着重开始炼体,他现在正随同几个人前往他的封地。左手边那名身穿灰色八品锦袍,贼眉鼠眼的瘦小中年男子乃是僰道县主薄。至于右手边那两位却是犍为郡两名门下史,一个叫做蹇岚,一个叫做汝班,都是蜀地本地人,也都在犍为郡做门下史多年。蹇岚人虽不高,身体却非常粗壮结实,显然炼体有成。而汝班却是白白净净,一副儒雅的样子。
    新任太守刚刚上任,原本就是表现的良机,更何况周行此人乃是太守的侄女婿。故此几人一路之上是极为热情,不断地向周行王天芸等人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
    按照博学汝班的说法,这僰道县原本就是僰人居住的地方,自古便是生活在蜀地,由蜀王统管。当年大秦以金牛引道之后,派遣大军灭掉了蜀国,蜀地一部分人跟随蜀国太子就是自僰道这里一路南下不知去向。有人说去了交趾,有人说去了骠国,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秦军的兵锋最远便是打到这僰道县。秦国征服蜀国之后,将蜀地很多人迁居在这里,于是这里便被命名为僰道县。
    这汝班显然是极为善谈之人,蜀地的风土人情上下历史自他口中说出真是妙语连珠如数家珍,别说是周行,便是王天芸高琳高祥等人都竖起耳朵听的是津津有味。
    “其实吧,蹇兄就是僰人后裔。”汝班一边骑着马一边笑声道,“论起僰人历史,蹇兄应该比我更加了解。”
    “汝兄说笑了。”蹇岚笑道:“我虽是僰人后裔,可对我僰人的历史却知之甚少。很多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汝兄说起才了解道。汝兄的才华真是那啥,车什么斗什么的。”
    “车载斗量。”一个脆脆的童声响起,却是跟在后面的高祥忍不住发声道。
    “对对对,车载斗量。”蹇岚回头看了一眼高祥哈哈大笑道:“小公子不愧是高门出身,学问都这么好。我老蹇是不行了,大字能识一箩筐便不错了。至于其它的,那都是人家认识我,我老蹇不认识人家。”
    “你这个蹇姓我们北方很罕见,”高祥小孩脾性,逮着开口的机会便滔滔不绝,“我只记得后商末年商灵帝身边有个非常宠信的宦官叫做蹇什么来着。”
    “那就是我家宗族内的一位先祖。”蹇岚大笑道:“僰道乃是通往南中宁州等地的要冲之地,自古商路繁盛。我们族内这位先祖自幼跟着父亲经商,去了中原被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商灵帝看重留在身边。”蹇岚说起这事来脸上神采飞扬,显然对于自家祖上能出这么一位名闻中土的人才而自豪。
    “哼,宦官弄权让大商分崩离析,有什么可得意的。”高祥小孩,言语间无遮无拦的。他这话一出,别说蹇岚,便是其他众人都面露尴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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