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过半,工部才将具体的法子拿出来交给燕王,可是一直到六月底,都没有具体的消息。
    蔡勋来侯府的时候,十分气恼,发火都满是文气:“去城外各地勘察水利路线的时候,明明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却硬是要自己来,地图都看不懂,还不听劝,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老师傅都说了那样不行还是不听。
    被丞相驳回了三次,才老老实实的听了老师傅的话,可即便这样,也叨叨了好几天才将折子送上去,结果丞相问所需钱财和民工具体多少,又答不上来,折子就又给退了回来,好不容易交到皇上面前,皇上又没动静了,当真是气人。”
    “昨日我也问过皇上水利预支银钱需要多少,皇上并未答复。”嬴穹拨弄着茶盏里的浮沫:“我猜测,这又是一个圈套。”
    嬴黎歪在椅子上嗑瓜子:“工部不作为,我恼怒上折逼着加快进度,然后顺势将这件事推到我身上让我负责,我怕水,一定不会亲临现场,届时雨季到来出了差错,所有责任由我承担,是不是?”
    “家主知道?”嬴穹很意外。
    “那当然,为了打压我,皇上不择手段,这并不意外。”嬴黎把瓜子壳整整齐齐的垒起来:“书生,这件事你也不要再涉足了,明日,我会寻个由头让你去做别的,不然,等我算总账的时候牵连你。”
    蔡勋点点头,却还是很生气。
    眼看着雨季快到了,嬴黎并没有上钩,燕王也没有耐心继续等着了,催促着工部立刻修缮水利。
    御书房内,燕王喝着燕窝粥,嘴上喃喃:“南方郡州送来折子,说春耕喜人,并未有暴雨侵袭,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保证秋收了,南方郡州历来是产粮重地,只要他们无虞,朕也就放心了。”
    “如今各地的田地都分了下去,但百姓人丁不多,耕种艰难,水利不兴,无法旱涝保收,故此,臣以为,是否裁军归农?”夏隶将折子呈上:“将十八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兵丁全部裁撤,给钱归农。”
    燕王一顿,放下碗拿起折子:“具体说说。”
    “大周缺粮,如今田地问题解决了,但人力不足,天下困苦久矣,年轻力壮者为了吃口饭都从军了,徒留老弱妇孺耕种,如此效率不高,所以,臣以为,裁撤一些士兵回家归农,一来,这些人尚且不算年幼,也不年老,正是卖力气的时候,二来,也可节省军饷。”
    燕王仔细思量:“嗯,此法可行,只是,如此一裁撤...”
    他欲言又止,夏隶便道:“臣知道,若是按照此法裁军,那留下来的大军,九成都将是嬴黎麾下所出,皇上担心她不忠,可皇上这样想,就算不裁撤,真到了与嬴黎刀剑相向那一天,我们也没有胜算,故此,不如裁军先保证粮收,如此一来民心稳定,有吃有喝了谁想造反?”
    “可如今天下初定,万一再有人造反该如何是好?”燕王很担心自己的皇位被夺去:“这些人裁撤回家,要是跟着某些居心不良的人造反如何是好?依朕看,将六十岁以上的人裁撤就好了。”
    夏隶微微皱眉:“六十岁以上者皆以年老,无法耕种,而且我军数量庞大,如今已无大战,军多必反。”
    “这...”燕王犹豫了:“容朕仔细想想。”
    他没有立即表态,夏隶也没有催促,他清楚燕王想什么,无非是想借这件事能怎么打压嬴黎罢了。
    思及此处,他只能叹气,一个君王做什么都带着打压臣子的目的性,太容易吃亏了。
    回府的路上,街边突然吵闹不休,推开车窗一看,是两个嬷嬷摁着一个姑娘,另有一个丫鬟在抽姑娘耳光,姑娘挣扎不了,一阵尖叫。
    夏隶抬头看了看店牌,是家衣料店。
    “宣平侯是我姐姐,我会让她杀了你们的。”被摁住的姑娘叫嚣着。
    “嗯?”夏隶再次看向姑娘。
    丞相府里,夏隶换下朝服,穿了一身宽松的石青色袍子,系好腰带,他拿起桌上的胭脂盒闻了闻,细细的塞进怀里。
    坐下看了一会儿书,丫鬟就带着收拾利索的林秋儿来了。
    夏隶打量着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段窈窕,模样秀丽,眉梢眼角都是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多谢丞相出手相救。”林秋儿屈膝见礼,举止极有分寸,夏隶看得出来她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必定也是家中细心教养长大的。
    夏隶示意她可以坐下:“你说嬴黎是你姐姐?”
    “表姐。”她垂着眼,声音微不可察的一沉。
    夏隶笑了笑:“你怎么会来邺城?”
    “她让我来的。”林秋儿回答的很迅速。
    夏隶摇头:“你撒谎。”
    林秋儿抬眼看着他,风姿清朗,气质和润,让人极为亲善,为此也不害怕:“我没有。”
    “赢家老太太之死与嬴黎有脱不了的关系,她与自己的叔叔姑姑们关系并不亲厚,那对你这个表妹就更不会亲近了,如何会让你来邺城呢?”夏隶脸色一沉:“老实交代。”
    林秋儿嘴巴紧闭不吭声,不分时间地点的闹起了犟脾气:“你管不着。”
    “也是,来人,将她赶出去。”夏隶直接不废话。
    林秋儿一愣,有些慌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你当街带回来,又被你这么赶出去,你...”
    “不服的话就让嬴黎来找我讨说法。”夏隶已经开始看书了:“赶出去。”
    林秋儿还要威胁他,就已经被丫鬟拖拽着丢出了丞相府大门。
    知道她到邺城来的时候,嬴黎已经在吃晚饭了。
    赵氏坐在嬴黎面前一块吃着,却食不知味:“她在那边哭闹着,说一定要丞相给她个说法。”
    “什么说法?”嬴黎眼皮抬了抬:“从她进门到被轰出来,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夏隶虽然年纪大了些,她也不用这么看不起人家吧,就那一盏茶的时间还能把她办了?”
    赵氏一脸尴尬:“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爱惜颜面吧。”
    “偷偷溜出来,独自从上京到邺城,这一路上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不想想自己还有没有脸?当街和人家撕吧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颜面?夏隶救她是好意,她还想赖上人家了不成?”嬴黎吃了口菜:“别管她,明天一早麻溜的找人把她送回去。”
    赵氏有些为难:“她与我说,想到侯府来住。”
    “做梦。”嬴黎扒干净碗里的饭,把碗递给丫鬟盛饭:“就冲她这老赖脾气,我都要离远点,别回头住下就不走,指望我养她,你开不了口就我来办,明天我就找人把她弄回去。”
    赵氏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饭还吃完,屋外就是一阵吵闹,丫鬟走到门口,神色颇为为难:“侯爷,穹爷院子里溜过来了一个姑娘,嚷嚷着说自己是表小姐。”
    “这么不要脸?”嬴黎依旧吃着饭,示意赵氏也继续吃:“抓住了吗?”
    “抓住了,等着侯爷示下。”
    嬴黎想了想:“把她关起来,你去告诉她,我和她本就不亲,我如今发迹了,她也别想着拿个血缘关系的名头就来投靠我,我不吃这套,不服就尽管去外面说我坏话,我不怕这一套,告诉侍卫,明天一早把她送回上京。”
    “是。”丫鬟赶紧就去了。
    赵氏看看她,有些不放心:“她性子要强,只怕不会善了。”
    “那就打断她的腿。”嬴黎喝了一碗汤:“我与她一没深情厚谊,二没利益纠葛,还整治不了她了?”
    赵氏不吭声了,吃好饭,她特意去关押林秋儿的屋子瞧了一眼。
    林秋儿火气很大,也不客客气气的喊一声表嫂,气势汹汹的质问:“我表姐呢?”
    “家主事务繁忙,不得空,表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会有人送你回上京的。”赵氏还是很客气的,并未与她计较。
    林秋儿火气更大了:“我要见她,快让她来见我。”
    “家主事务繁忙。”赵氏又重复了一遍。
    林秋儿死死瞪着赵氏,也不说话,像一头撒野的倔牛,梗了许久,她放话:“我不回上京。”
    “家主已经嘱咐上京的叔伯们,多带你去交际,你喜欢谁就嫁给谁,这样还不够吗?”赵氏不理解她。
    林秋儿高高抬着下巴:“我表姐是权倾朝野的侯爷,我凭什么只能在上京嫁人?上京还有哪户人家比得过嬴氏?”
    “这么说,你是想在邺城选择夫婿?”赵氏看着她:“是想选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林秋儿想了想:“当朝众臣,青年才俊。”
    “又得年轻,又得是权贵,可以说是极好的婚配了。”赵氏笑了笑:“那表小姐可想过人家为何要娶你呢?”
    林秋儿一噎,强撑着头:“我是嬴氏的表小姐,宣平侯是我亲表姐。”
    “这样好的婚配,人家为何不直接娶一个嬴氏女呢?”赵氏也不想再和她绕弯子了:“表小姐容貌姣好,但是对比嬴氏的几位姑娘,到底是差强人意了些,规矩礼数上,似乎也不足,而且,家主对表小姐并没有亲厚之意,表小姐可明白?”
    被揭了底,林秋儿恼羞成怒:“我的事与你何干?”
    “我只是给表小姐提个醒罢了,夜深了,表小姐早些休息吧。”
    赵氏走了出来,嬴黎就在屋外听着呢,她咂咂嘴一阵摇头:“一个寄宿在嬴氏的表小姐,容貌品性都不出众,还真敢想,哪来的自信?”
    “依我看,她只怕不会老实待在上京。”赵氏挺忧心的:“若是让她胡闹败坏了名声,家里几位待嫁的姑娘们会不会被影响?”
    “说实话,她嫁不嫁的出去,是死是活和我都没关系,我也不关心,我对她亲娘没有半点印象,她亲亲的外婆又那般糟践我,和我有血海深仇,我和她自小的关系也不好。
    而且,我就不相信,她败坏了名声,能扯上嬴氏的其他姑娘,你就告诉上京的叔叔伯伯们,她疯任她疯,本就是一个孤女,自己不自重,难不成还指望旁人为她打算?”
    她并没有刻意压着自己的声音,足够让林秋儿听见。
    林秋儿冲了出来,抓着门框死死盯着嬴黎。
    她们这对表姐妹,算起来也有八年未见了。
    当年嬴黎吓死嬴家老太太之后,整合了亲爹嬴戟留下的兵马就一路北上,在狼胥山扬名立万后以旬州为中心开始扩张,最后被燕王招安,开始南征北战。
    这八年间,她几次路过上京都没有回去,自然也见不到林秋儿。
    长房嫡系这一支就剩下嬴黎了,嬴黎还不管她,她只能被嬴氏旁系的长辈收养,至于林家,亲娘一死,亲爹续娶,在嬴家老太太死后,早就不管林秋儿的死活了。
    瞧着嬴黎,林秋儿眼中满是惊讶,与她印象中虎头虎脑脾气暴躁的表姐不同,眼前的嬴黎明艳英气,稳重大方,即便一言不发,也带着威慑众人的杀伐霸气。
    她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林秋儿想着风吹霜冻的,任凭自家表姐年幼时多漂亮,必然也是个粗糙丑陋的夜叉了,却不想嬴黎依旧明艳貌美,让她望尘莫及。
    “表姐。”林秋儿语气低了不少,嚣张不起来。
    嬴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明天一早就回上京。”
    “我不走。”林秋儿大叫起来:“上京能给我说的亲事都是家世不如嬴氏的,我不嫁。”
    嬴黎笑了:“你又不是嬴氏正儿八经的小姐,一个孤女罢了,还想嫁谁?谁家娶妻不是为了联姻利益,你掂量掂量自己值不值得高嫁。”
    林秋儿不吭声了,她敢反驳赵氏,却不敢反驳嬴黎。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女子婚娶也是一样的道理,别总拿别人的成就来标榜自己,高门大户都不是傻子,无法带来利益的人,他们不会稀罕。”
    把话丢给她,嬴黎就回去睡觉了,赵氏瞧了瞧林秋儿,她对着自己的嚣张刁蛮早就不见了,从看见嬴黎那一刻开始,她就怂了。
    第二日一早,嬴黎去上朝,宫门还没打开,她我在马车里吃包子,夏隶过来敲了敲车窗。
    “侯爷。”
    嬴黎推开车门看着他:“丞相有事?”
    “昨日,令妹可回家了?”夏隶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一手拿着大包子,一手拿着根玉米棒子,都被啃了。
    嬴黎点点头:“多谢丞相搭救,我已经吩咐人送她回上京了。”
    “多有冒犯,侯爷别生气。”
    “嗯,不生气。”嬴黎说完就关上门继续吃。
    宫门快开的时候,大臣们都已经到齐了,嬴黎这才从马车上下来,夏隶一直看着她。
    等上了朝,燕王自然就说起裁撤大军的事,意思和夏隶劝他的差不多,说完他就看着嬴黎:“宣平侯觉得如何?”
    “裁撤大军是好事。”嬴黎并没有和他唱反调:“不知年龄界限是多少?”
    燕王想了想:“六十岁以上。”
    “那还不如不裁。”嬴黎笑了:“裁撤大军的本意便是增加农耕的人力,六十岁以上的人裁撤回去,不能耕种就算了,反倒给家里添一张吃饭的嘴,还不如在军中养着呢,如此一来,百姓的压力反倒小些。”
    燕王不吭声了,夏隶这才说话:“臣以为,十八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裁撤。”
    “不,四十五岁以上的裁撤为最佳。”嬴黎当即反驳:“皇上,军中年纪最小的十七岁,年纪最大的六十一岁,一来人数少,效果不大,二来,十几岁的少年都在军中杀过人了,若是将他们裁撤回家,其身手与胆量只怕会惹祸。
    三来,四十五岁以上的普通士兵占了三成,这些人体力不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性格稳重,且上有老下有小,留在军中无法照看家里,是他们的心病,将他们裁撤归农才是最好的选择。”
    燕王一阵思索,夏隶也沉思了起来。
    “四十五岁就裁撤,那也太荒唐了。”小野猪精声如洪钟满是鄙夷:“军队不养废物,把那些混吃等死的裁撤了就好。”
    听见这话,嬴黎皱眉了。
    “敢问大殿下,谁在军中混吃等死。”立刻就有武将忍不住了:“还请大殿下指出姓名来。”
    小野猪精一脸高傲:“谁是混吃等死的废物谁知道。”
    “你是想说那些上了年纪的士兵对吗?”嬴黎没和他吵:“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他们虽然年纪大,却也是一身战功,我说的那位六十一岁的士兵,便是我军先锋营左镖旗,跟随我之后,杀敌一百六十三人。”
    小野猪精一噎,不吭声了。
    “皇上,依侯爷所说,四十五岁往上者裁撤,的确为最佳。”夏隶最先表态。
    他们俩意见一致没唱反调,这让燕王很震惊,姜鹤杨破虏等人也很震惊。
    一直到下朝,燕王也没表态,夏隶赞同嬴黎的事让他很不满,他要重新思量此事。
    下朝后,嬴黎在大殿门前等了等,夏隶走过来:“侯爷想问我为何赞同你的想法吗?”
    “不,我要催你赶紧去劝劝你的主子,别拖着五百斤的肉和我耍脾气,否则我让他知道啪啪打脸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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