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必是带人来过,但没什么责怪之意。
    只是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些许腼腆,自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小姑娘?”她问了句。
    傅言真放下架在茶几一侧的长腿,勉强摆出个能看得过眼的正经坐姿,问她怎么知道的。
    赵应雪说在他房间看到根头发丝。
    她跟在言庭之身边多年,到底还是学会心细如尘,当年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已被冲淡不少,只在亲近之人跟前才偶尔发作。
    如今的举止言行都带着察言观色后的烙痕。
    赵应雪那天捡到的头发丝不长不短。
    家里面,言庭之和傅言真都是短发,她一头常年盘起来的长发,比这要长个好几倍。
    这根东西明显不属于这里。
    “送你花的那个?”赵应雪问了声。
    傅言真点头。
    赵应雪弯着腰,给自己沏了一壶正山小种,橙红鲜亮的茶汤落白釉茶盏里,香味四溢。
    她一手虚扶着腰,一手捏在沿口下慢条斯理地晃荡,饶有兴味的神情也映在茶汤里。
    抿了一口红茶,她抬眸看着傅言真,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孩子是个乖的,你既招了人家就要好好对待。”
    赵应雪从不跟他说教。
    语重心长,这还是第一次。
    傅言真意外之余,倒没有被教育的反感,只是有些奇了:“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她乖?”
    赵应雪淡嘲一笑:“我看根头发丝就够了。”
    她这半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
    白的黑的,红的紫的,不用切开研磨,睨一眼就知道品性 。
    平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根头发丝质地很好,一看就知道没被化学染剂什么的糟践过,摸着就知道是乖学生的。
    傅言真靠进沙发,笑着奉承了句:“厉害。”
    赵应雪睨他一眼:“跟混的一起混,这也没什么,但你别把那干干净净的给带污了。”
    后面,她没再多说,知道适可而止。
    但话茬却如山间那条十八弯的窄路,虽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可目的还是只有山顶一个。
    “来拿你枕头底下的作业本?”赵应雪问了另一件与其相关的事。
    傅言真哑然失笑。
    没问赵应雪怎么知道他枕头底下有东西,也知道她不是特意去翻他屋子。她每日打扫,自会发现。
    他也没什么瞒骗遮掩的习惯,要不然曾如初那本练习册,他会放抽屉里,更谨慎些,会再上把锁。
    赵应雪并不在一个话茬上逗留深耕,很快就不着痕迹地又换了个,“你屋里那捧花都枯的没个样了,什么时候才能扔。”
    又抿一口,不咸不淡地继续,“我昨日清扫,都看见有蜘蛛网了。”
    傅言真揽过他的弓,手指缠着那一小截没缠好的红绳,半字未答,但脸上表情明显是不想扔。
    赵应雪往壶里又添了点热水,似是不在意地说了句:“那赶个天晴,我去把那花烘干,给你裱起来,裱它个十年八载。”
    傅言真默许久,才问了声:“这雨下到什么时候?”
    赵应雪哪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好气又好笑:“你别十年八载之后都不记得人家姓什么。”
    傅言真低眸哂了声,没回话。
    脑子里想到曾如初那张脸。
    十年。
    八年。
    ……
    没多久,赵应雪似是想起什么来,将茶盏搁在一边。
    小跑上楼,去了书房。
    言庭之不喜闭窗,因为觉得闷。
    昨夜风雨,门前一片坠叶枯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关窗。
    人走后,傅言真捡起她放在桌上的锁,拿手里细细看了眼。
    锁前两只交颈鸳鸯,锁后刻着他们的名字。
    一个言庭之的“庭”,一个赵应雪的“雪”。
    字外各缠半个细圈,未被困住的一半相邻并肩。
    字迹是他外公的手笔。
    是照他的字拓的。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赵姨的数落声。
    在数落外公没关窗,冷风苦雨将一桌字画都给打湿个透彻。
    外公被数落烦了,回了句嘴:“没了就没了,我再画再写就是了……”
    这话音一落。
    携着怒气的铿锵足音便在木质阶梯上响起。
    “行了行了,我下次一定关,姑奶奶欸……”
    “谁管你这老不死的……”
    傅言真想到他外公无奈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意思。
    这对情人,没有得到世俗多少祝福甚至还饱受诟病。
    但他身上这仅有的一点温情和教养,却都是从这里得来的。
    最终触动他神经的不知道究竟为何物。
    是风雨。
    是新锁。
    亦或者是赵姨难得的苦口婆心。
    “那姑娘是个乖的。”
    “你既惹了人家,就要好好待她。”
    他总以荒诞戏谑的面目示人,像被一团雾裹着。
    所有人都习惯以胡闹二字对他的言行做解读。
    连他自己有时都分不清。
    这间教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止写了这篇“如何养好一只蘑菇”,也还买回了好几种蘑菇种子,甚至连菜棚子都搭的差不多。
    赵应雪还兴奋地说要帮他一起种蘑菇。
    外公给他们划拉出一片区,并勒令只准在区域范围内活动,别祸害到他的花圃。
    否则没完。
    --
    随着沈逾一声吊儿郎当的流氓哨,下课铃响了。
    张明愤愤不平地走出教室,四周男生又开始起哄。
    和傅言真混的熟的,都知道他喜欢喊曾如初“小蘑菇”。
    各个都觉得有猫腻。
    但也大多只是以为他拿人寻开心找乐子。
    多看一眼的只有一个裴照。
    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太简单。
    --
    一上午过去,曾如初没跟他说半句话。
    她生怕别人看出他们俩有什么古怪,早就将椅子往前拉了好些距离。
    想与他们的桌隔开。
    下午第三节 课后,曾如初去袁安办公室里拿作业。
    听到张明在跟袁安抱怨,说的是傅言真的事情。
    张明最近精神心力都处在崩溃边沿,袁安跟她说道理说不进去。
    袁安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歹作业也交了,像他们那样的家庭背景,说句有违身份的话,是不需要他们这些领着死工资的人来操心的。
    他理解不了张明的心境,甚至觉得她的确在无理取闹。
    两人闹的不欢而散。
    张明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时,不巧和曾如初迎面相撞。
    她看到张明的眼睛红着,又想到那天在医院听到的话。
    心里五味杂陈。
    抱着作业回了班,沈逾他们正在辩论库里、詹姆斯和艾佛森谁更牛逼,说的唾沫横飞。
    几个男生围成一团,坐没个坐相,李度直接坐桌上。
    傅言真在座位上待着,侧着身子靠墙,手肘屈着,单手撑着脸,嘴上没搭什么话,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在曾如初进教室的时候,视线向她那边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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