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十二月的大雪连续下了七天,终于在年末的最后一天罕见的放晴。
    阳光毫无温度的从云层里洒下,而化雪的日子远比下雪更冷,萧奕白一个人在天征府的房间中,一边点着温暖的火炉,一边门窗大开让寒风肆无忌惮的刮进来,他习惯的搬了一张靠椅到门口,盖了半身厚实的毯子,又拿起昨日未曾看完的书继续阅读。
    由于弟弟意外缺席了今年的双极会,明溪又在会上将阵眼一事昭告天下,天征府在一夜之间被千夫所指,再度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平息朝野恐慌,明溪只得下令将他禁足于府上,不许任何人私下探视。
    明溪明面上是派了特殊的士兵过来把守,实际上也是为了保护他,虽然与外界失去联系,倒也让他悠然的在家里享受了一段宁静的生活,就连他手边堆积如山的书,也是明溪偷偷让公孙晏送进来给他消遣解闷的。
    萧奕白摇摇头,嘴角流出一个无奈的笑,明溪一直三令五申的禁止他再沾染术法,这次送过来的显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书,那是些在中原流行的鬼怪小说,初看觉得满纸胡说八道,但是看的久了,倒还真的有那么点意思,想到这里,他将书翻过来,他现在看的这本名为《搜神记》,讲的是一对宝剑干将、莫邪的故事。
    “呵……中原的故事可真是有趣。”萧奕白只是淡淡地感慨了一句,宝剑如人,人如宝剑,让人羡慕。
    他随意翻看了一会,此时院中的积雪早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由于他极少出门走动,整个后院甚至没有一处脚印。
    另一侧空着的书房窗子微微敞开,一只麻雀探出头,对着他叽叽喳喳打着招呼,萧奕白头也不抬,只是随便挥了挥手,麻雀被寒风吹了一下立马又缩了回去。
    这是他两个月以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弟弟不告而别之后,也只有那只聒噪的麻雀还一直赖在府上不肯走,他知道麻雀身上留着凤姬的灵凤之息,也知道那一定是凤姬刻意安排的,因为云潇是和弟弟一起突然失踪的,所以他一直也就没有赶它走,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的留它在府上居住,它却成了现在唯一能进来和他说说话的东西。
    公孙晏倒是时不时还弄几只冥蝶进来想和他唠唠嗑,不过他嫌晏公子太烦,都是直接就赶了出去。
    高墙外传来换岗的脚步声,萧奕白歪了一下头,觉得这次的声音稍微有些提前了。
    谁也想不到,在除去高成川独揽大权之后,天征府会这么快步了总督府的后尘,那些不久前还在府前费尽心思要进来拉拢关系的高官贵族,如今也都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和天征府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明溪并未将弟弟革职,反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保留了“军阁主”的头衔,军阁内部也并没有因为阁主的失踪而有新的人员调整,帝王的这一举动让朝中疑云密布,在他第三次驳回墨阁上书提议之后,这件事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暂时不了了之。
    双极会结束之后,海军元帅百里风向帝王请辞并得到允许,如今禁军总督、海军元帅的位置都已空出,军阁主又是久久未归,实际上三军统帅的大权已经完全被明溪一人掌握。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今年的双极会破天荒的请来了百灵之首凤姬和禁地神守,明溪甚至想将祭星宫的大宫主之位交给凤姬,但她拒绝了,并在双极会之后离开天域城,再次失去踪影。
    双极会下的最重要的一道全境命令,就是要求所有人,严防弟弟的行踪,并汇聚四大境修行高深的术士,试图恢复日神之眼。
    萧奕白抿了抿嘴唇,心里不知作何感想,不久前弟弟还是飞垣的英雄,一夜之间又变成上天界的帮凶、全境的公敌。
    真是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片土地支离破碎的不仅仅是地基,还有人心。
    萧奕白无声叹息,顿时感觉有些无趣,索性放下手里的书,情不自禁的抬头望向好不容易晴朗的天空,在视线的尽头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流星一般坠落。
    他的手指蓦然收紧,院子的雪粒无风自动,被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神力吹到他手掌中,萧奕白伸手接雪,眼前有个模糊的残影在一点点凝聚。
    “是你……”他愣神的望向那个残影,虽然轮廓已经出现了裂痕,但是那双俾睨天下的金银异瞳已经显而易见的说明了对方的身份,他从靠椅上站起来,内心有一股冲动强迫他主动往那个人身边靠去。
    明明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萧奕白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在终于和他面对面之后,萧奕白的心砰砰直跳,猛地站直了身子。
    坦白而言,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是,他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个人很久很久了。
    帝仲唇边含笑,开口却是极其平和的语调:“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坐在门口,就不怕着凉了?”
    “这……”萧奕白脸上尴尬,心中也惊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是以这种方式和他说话,没等他脑子转过来如何接话,帝仲已经先他一步踏进了房间,扫了一眼,扭头问道:“你的房间比他的还要简单,他好歹还知道从隔壁书房搬个桌子椅子的过来放着,你倒好,这么多书就直接扔在地上,也不嫌打扫的时候麻烦?”
    萧奕白跟着他走进来,心情也在迅速平复,就像话家常一样的回道:“反正也没人会进来,我也会些灵术,可以变出小鬼帮忙整理。”
    “真懒啊。”帝仲笑着摇头,轻叹了口气,他和萧千夜虽然是兄弟,但由于两人常年不在家中久住,各自的房间也几乎不会互相窜门,所以他的记忆里对这个“兄长”的房间其实也很陌生。
    萧奕白没有否认,忽的松了口气,近两个月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低道:“你来了,就说明他没事,那就好。”
    帝仲看着他,捏紧了手里的家徽,忽然问道:“你就不好奇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吗?”
    “好奇?”萧奕白笑意盈盈,无所谓的摆摆手,“我一贯不好奇他的行踪,只要知道他现在平安无事就够了。”
    帝仲顿了一下,发现对方的语气是极为真诚的,倒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他的笑意逐渐变深,翻手将家徽丢给他,接道:“你这性格,难怪能把他吃的死死的,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奕白接过家徽,一眼就看到了背面熟悉的一行小字——“勿忧勿念”。
    “云潇和他一起,放心吧,他们都很安全。”帝仲补充了一句,目光一扫而过,眼角已经瞥见对门窗缝里一直探头的麻雀,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什么人听。
    “嗯。”萧奕白一副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随口接话,他将家徽紧紧握在手心,然后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连着咳嗽了几声。
    帝仲低目沉思,迟迟未说话,隔了一会残影挥出一道神力,直接将房门关上,接道:“你灵力被切断,身体又不好,不要没事开着门窗吹冷风了。”
    “哦……好。”被他突如其来的训了几句,萧奕白只得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嘴里虽然如此,可心里却完全没在意,没话找话,“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往年的天域城其实没这么冷,我、我也只是习惯开着门窗透气了。”
    “别找借口。”帝仲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你就在家中好好调养,明溪不会伤害你,你弟弟那边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会尽力保护他……”
    帝仲顿了顿,眼中神色几度变化,又自言自语的笑起来:“不对,他其实也不怎么需要我去保护了,反倒是你,相比起他,我现在更担心你,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你也跟我一起回厌泊岛找紫苏去。”
    萧奕白默默沉思,没有接话,也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厌泊岛”和“紫苏”是什么意思,帝仲也不想解释,神裂之术凝聚的残影在落到飞垣之后根本无法继续维持,他语重心长的望着萧奕白,趁着自己还未完全消失,忽然有些感慨:“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非常的在意你,所以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什么事都只为别人着想。”
    萧奕白只是淡淡的笑着,但笑意很深,让上天界的战神也一时分神,无法从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帝仲无奈的拍了拍对方肩膀,心里竟然有几分庆幸,他亏的是在萧千夜的身体里苏醒过来,不然遇到这个人,还真是麻烦了。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在残影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凑到对方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会想办法再联系你的,这段时间你就看看闲书吧。”
    话音未落,最后一抹影子消失在眼前,萧奕白只是静听,毫无起伏,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反应。
    没过一会,院子里突兀的传来声响,萧奕白凛然回神,聚精会神的从窗子往外望去,身子震了一下,目光赫然呆住,惊讶的张大嘴巴。
    公孙晏已经大步窜到了房间前,敲门喊道:“喂,你起床了没有?快起来,有人找你。”
    萧奕白没有回话,望着院中的两个人,男人衣着白底蓝边,手持碧色长剑,女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
    是天澈,和……云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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