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白走进房间的时候,明溪正好扶着墙勉强坐起来,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萧奕白径直走过去将简陋的枕头竖起好让他能靠着休息,他越是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就越加难看,一瞬就注意到明溪手腕的血管有些青紫,按住认真检查了一番,一股无名的怒气由心而起,又碍于这间屋子太过朴素四面透风不敢太高声,只能将嗓音压制最低骂道:“你中断了灵力的输送?”
    明溪本来看见他心情就有些不好,这会听他问起这事,冷哼一声将手收回被褥,淡淡回道:“我让乔羽帮我诊治过了,他说可以通过药物调养慢慢恢复,以后不需要你浪费灵力了。”
    萧奕白先是一愣,立即语气中就带上了一分无奈,眼中一片清明:“你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何必说这种鬼话来骗我?”
    明溪抿了抿嘴想反驳,最终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萧奕白阴沉着脸,面色比他难看的多:“你不直接去大湮城解决太阳神殿的秘密,特意在柳城等我来找你?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做事还没有以前稳重?”
    明溪冷不防的被他训了一句,自己虽然是要到柳城换乘新的金乌鸟才能去大湮城,但此时突然插手柳浒之事的确是有些怄气之举,但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这么幼稚的举动,只得强行辩解道:“柳浒……柳浒他阳奉阴违,现在国难当头,六樗山毁于碎裂之灾致使地势再度发生变化,他非但不参与救灾,反而放任手下趁机抓捕异族人用于食用,我既然路过此地,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萧奕白冷着脸看着他,终于还是发出一声嗤笑:“我才说了,不要拿鬼话糊弄我,事有轻重缓急,难道你分不清楚柳浒和太阳神殿孰重孰轻?”
    “你!”明溪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习惯性的就想抄起手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砸破眼前这张笑眯眯的脸,萧奕白淡淡摇头,好在他手边没有什么能拿的东西,又道:“跟你说了多少次,生气不要砸东西,你身边那些东西随便挑一个都够寻常百姓家吃上好几年,你要真的如此铺张浪费,以后就把那些贵重的东西全部拿去卖了冲国库,你用些便宜的陶器也足够了。”
    “你……滚出去。”明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气的脑门发热了,指着门骂道,“别让我看见你。”
    萧奕白不急不慢的站起来,走了一圈到门口停住等了一会,忽然又绕了回来,看着好友目瞪口呆的脸,笑吟吟的说道:“我不来你要生气,来了又要赶我走,我要是真走了你又得生气砸东西,这屋里头东西虽然不值钱,看着也像是主人精心摆置过的,别耍小孩子脾气,弄坏了心疼。”
    “我给了他们很多钱……”明溪还在强行为自己辩解,声音慢慢放低,好像真的有几分心虚,萧奕白摇摇头,回道:“很多东西,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明溪无意识的揉着眼睛,倏然感到精神出现了一些松弛,自他和萧奕白相识以来他就知道,这是个婆婆妈妈又总是念叨个没完的家伙,他是皇太子,没人敢这么跟他无礼的说话,只有这个家伙!只有这个家伙每次口无遮拦能把他气死,但每次他准备不顾身份骂回去的时候,一抬头就会撞见那张笑容满面的脸,那般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每每都让他硬生生将怒火压下,无可奈何。
    然而,当现在的明溪想起这些陈年往事,眼里的神色却在一点点逐渐失去华彩,他一直转着手里的玉扳指,越转越快,越握越紧。
    萧奕白心底蓦地一动,喃喃说道:“明溪,自夜王以夜咒束缚我之后,虽然我近九成的灵力都还被封在玉扳指中无法自由运转,但是你依然可以自行将这股灵力转入你的身体里,我想玉扳指中剩余的灵力足够你用到寿终正寝了,别想着省,没这个必要。”
    他是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也不见明溪脸上复杂的情绪变化,冷然目视片刻,沉沉回道:“你要是死了呢?”
    “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事。”萧奕白豁然抬眼看着明溪,看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转而被无边的阴霾彻底湮没,萧奕白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也多了一分平和从容,“其实这段时间被夜咒束缚以来,我对你手上玉扳指中属于自己的一魂一魄几乎无法感知,连带着那接近九成的灵力也完全无法控制,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那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如果……如果真的能阻断它和我的联络,让这股灵力一直封存在你手中,你应该就不会再被我的生死左右了。”
    “你……”明溪在惊诧之余,眼中竟然多了一丝抗拒,原本病恹恹的面容在昏暗里更显得阴暗不定,冷笑道,“是么,那我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真的把你作为‘人质’,推到最前方平息民愤了吧?”
    萧奕白眨眨眼睛,想起前几天和弟弟的对话,冷不防的笑出声,回忆着那时候弟弟说的每一个字,慢声细语的对着明溪重复道:“哪有人质这么招摇过市的,不在帝都封心台呆着,跑来阳川,还在西海岸一住半个月,专人守着伺候,一般的人质能有这待遇?”
    明溪倒是有些呆滞失神,半晌才忽然问道:“西海岸……对了,你昨天还在西海岸,怎么这么快……”
    话音未落,明溪的脸颊陡然苍白,或许是这几日的奔波让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再添疲惫,从昨夜和安格谈过计划开始他就一直有些萎靡不振,趁着安格外出抢劫引游人之际,他也索性在这间简陋的民房里休息下来,这么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也倒没有刻意去通过分魂大法感知萧奕白的行动,直到他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又被他长达半个月的失联气到脑门发热,他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一天之内从西海岸来到柳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是毫无可能,不论是光化之术还是御剑术,都能做到。
    明溪深吸一口气,瞬间就收敛了之前的所有情绪,面无表情起身往屋外走去,萧奕白紧跟着他,推门的一瞬,安格正拉着萧千夜,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忽然被打断之后,安格也只是稍稍停了一下,立即对两人也招了招手,顺便拉了两张椅子示意他们两人也一起过来听着。
    萧千夜和明溪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对方,两人的眼中都是灼灼凌厉的寒光,这锋芒的对视让周遭的空气都有一瞬的凝滞,萧奕白在旁边尴尬的咳了一声,只见弟弟嘴角微微一勾,发出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冷哼,这才慢慢开口:“好久不见了,罗……罗公子。”
    “你俩也认识?”安格好奇的插着嘴,手里也不停着给他们倒了两杯凉水,萧千夜点点头,语气如常听不出一丝异样,“天禄商行那么大家业,和我见过几次面也不算奇怪吧。”
    安格歪着脑袋,他是个阳川的沙匪,历来也只抢劫沙漠里的商队,主要经营东冥一带的天禄商行他确实是不太熟,萧千夜奇怪的笑了笑,这亏得安格是阳川人没见过罗陵,罗陵是天禄商行最年轻的接班人,年纪比明溪小的多,又是个八面玲珑伶牙俐齿之辈,很多生意上的事情都是自小耳濡目染亲力亲为去学习,这才小小年纪声名远扬,但凡是个东冥出身的人都不会相信那家伙有个年近三十的表弟吧?
    明溪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接那杯凉水的时候又被萧奕白按住,他默默不语只是顺从的收回手,萧千夜瞥见这一幕,竟有一瞬间的无语凝滞,神色间多了几分不快,扭头对阿宁说道:“麻烦姑娘去重新烧壶热茶来吧,罗公子面容憔悴似有不适,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也好。”
    阿宁也不敢插嘴他们四人的对话,听他这么一说赶紧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三人各怀心思,只有安格还在严肃思考最初的话题,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柳浒的家也在城北,是个老大的四合院,五蛇鼎盛之时他家里的护卫比城里的守卫都多!不过这半个月我暗中观察了一下,他好像是重新换了一批新人过去守着,我猜多半那些人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了,现在他躲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连吃饭喝水都是自己人先试了毒再送进去,这般小心谨慎,必是得知赵雅和郭安之事后怕了,你们说他真的会贼心不死,被我们勾引出来吗?”
    明溪静默片刻,看着桌上摆着的青铜引游盘,伸手拿了一个放到面前,又指了指安格腰里的匕首说道:“借我用一用。”
    安格也没多想直接就摘下来丢了过去,明溪本不是习武之人,这匕首拿在手上竟然格外的沉,但见他用刀锋轻轻割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指针上,顿时,指针像被什么强悍的力量刺激开始剧烈的转动,安格惊奇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下意识的用双手紧握住罗盘防止它从桌上抖下去,指针在疯狂的旋转,终于承受不住这般沉重力量,赫然断裂!
    安格倒吸一口寒气,他抢了十几个引游人,顺手打听了一下这玩意到底要怎么用,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告诉他,指针转动越快越猛,就说明指向的异族人血统越强!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竟让指针直接断裂了?
    明溪的眼底却有深不见底的寒澈,想起自己的母后,一阵踌躇。
    安格抓了抓脑袋,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将手里破损的引游盘扔到一边重新拿了一个全新的递过去,紧张的道:“你再试试,说不定那个是坏的。”
    明溪淡淡的又滴了一次,果不其然,引游盘的指针和之前那个一样飞速旋转,直至断裂。
    萧奕白抿了抿唇,他为风魔私下干过不少事,自然也对引游人并不陌生,但即使是贵为灵羽族的飞影,事实上也只是让罗盘上的指针转的停不下来,真正像现在这样连续断裂,他也是第一次得见。
    先皇后是泣雪高原的神守,据说其真实年龄甚至在凤九卿之上,她是这片大陆上最独特的异族人之一,明溪作为她唯一的孩子,会让引游盘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罗公子准备怎么办?”萧千夜主动打破沉默,将目光转向明溪,他低垂着头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回道,“请安格公子带上这两个断裂的引游盘去找柳浒,就说有一个前所未有的‘食材’落入了你的手中,你想将其赠送给他,然后……就看他忍不忍得住,好不好奇了。”
    萧奕白本想开口,又被他严厉的眼眸阻止,只得闷闷喝了口凉水,继续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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