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鹏看着将自己顶翻在地的那个年轻人:在现下男孩子里不算高个,而且面容清秀、衣着文雅,脑袋后还扎着一个短辫,怎么看都不像李广成的儿子。
    但只有那双眼中直刺而出的锐利和凶悍,与二十年前初露锋芒的李广成完全一致。
    见陈玉鹏警惕着不敢近前,李游书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看向韩施,此时他虽然状态极差,但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右臂被陈玉鹏的手肘撕开的狭长伤口正涓涓向外淌出血来。李清梦按着韩施的胳膊止血,可又怕自己手脏感染了伤口,急忙招呼着台下的工作人员去拿医药箱。
    与李游书对视一眼,韩施微颤着泛白的嘴唇冲堂弟兼师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宽慰李游书的意思,也有辱没了师父李广成的羞愧。
    李游书皱着眉头回以勉强的一笑,又对妹妹说道:“好好看着点老韩。”说完,他便扭回头去,全无惧色地与陈玉鹏对视起来。
    陈玉鹏慢慢起身,他能感觉到李游书双目中如同炭火般喑哑燃烧着的愤怒。虽然向外并不热烈逼人,可一旦接触到其内里就能体会到真正恐怖的灼热。
    “哼……”发出老年人常有的低哼,陈玉鹏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对李游书说道,“广成老弟家的小公子,你叫什么?”
    李游书干硬地回了一句:“李游书。”
    “哈,李游书小朋友,刚才是我大意了,没有闪,”陈玉鹏又露出先前笑里藏刀的可憎面目来,和蔼可亲地对李游书说道,“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偷袭我五十多岁的老同志,这好么?”
    “这不好”还没说出口,李游书抢先一步开口:“这好,这好得很!你想要我师兄的命,我当然不能让你得逞。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一点容人之心都没有。我看你们今天消费是假,踢馆倒是真!”
    说罢,李游书开始垂直轻跳,活动起脚踝关节,同时右手护住脸颊,左臂自然垂于身前,蓦地瞪起眼睛。
    “我是馆长的儿子,这拳馆自然有我一份,要打,我奉陪!”他这句话说得杀意非常,加上状态良好气力充盈,那最后一声“奉陪”好像惊涛一般自擂台向外充斥大厅各角落,震得围观众人头皮发麻、五内共鸣。
    陈玉鹏自然也因这话中爆发出的十足中气给惊了一跳,但他看李游书摆架不伦不类,虽然右手护住脸颊,却把前手垂下,分明连拳击都不算。于是陈玉鹏扯着嘴角冷笑一下,心想李游书不过是虚张声势,这拳架在他眼里简直像张开怀抱等着吃拳头。
    “好,我倒是好奇你父亲教给你什么厉害功夫!”话音一落,陈玉鹏纵身而起,双脚向着李游书胸前轮番踢去。李游书侧身一闪,轻松躲过陈玉鹏踢击,但他并不急着进攻,只是轻跳着向后退去。
    见李游书急退,陈玉鹏进攻之心更盛,右臂前探向李游书胸前华盖穴点了过去。陈玉鹏快拳一出,无影似的眨眼便要打到李游书,此等关头却忽然听得一声脆响,陈玉鹏只觉得自己右手好像被鞭子抽了一下,霎时间皮肤麻木内里抽痛,不由得咬着牙“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施被李清梦带到台角旁观战局,见陈玉鹏被李游书击中,笑着对李清梦说道:“哈,是通背。”
    “什么?”李清梦扭头看去,只见李游书左手不知何时已经甩到身侧,指尖还沾着陈玉鹏手臂上三五点血迹——原来李游书料定陈玉鹏会小看他,所以故意将左手垂下引诱他进攻,待他攻过来的时候自下而上用通背劲甩打他的右手,这是要替韩施出口气。如果用拳击抱架,将左臂也护在头上,反而甩不出这样大的力道,只能护身,不能伤敌。
    陈玉鹏眼角瞥着自己右臂迸血,心中一惊:发生甚么事了?!
    见陈玉鹏吃瘪发愣,李游书坏笑一声,急忙收回左手以肩送拳,“砰砰砰”三发刺拳连打在陈玉鹏脸上。陈玉鹏见李游书拳来急忙抬手格挡,可李游书拳速飞快,虽然后两拳被挡下,第一拳却是结结实实怼在了陈玉鹏的鼻梁上。霎时间一阵酸楚剧痛以鼻梁为点散射状向着陈玉鹏脑内扩散而去。
    陈玉鹏到底是经验丰富,虽然痛不可当却依旧保持着反击架势连连后退。李游书见他没有因此而乱了方寸,也警惕着不去追击,任凭他泪眼婆娑地瞅着自己。
    台下五个定戢会的法务人员有的大惊失色、有的愁眉不展,都纷纷叫道:“陈大师,没事吧!”
    “没事!”陈玉鹏擦了把鼻血,心想这小子竟然心思如此缜密,不仅诱我深入趁机反攻,更没有因为一时得手而忘乎所以地向前。其实陈玉鹏后撤时早已虚步以待,只要李游书追击立刻用弹蹬腿去废掉他小腿。
    “陈大师,刚才那下怎么样?”李游书冲陈玉鹏挑衅道,“我不过只学了我爸一点皮毛就能伤你胳膊,我师兄可是学了他的通背拳精髓。只是你率先发难,我师兄敬你是老人,他又在国外课业繁忙很少跟人交手,一时间被你占了便宜才遭了你毒手而已。别以为赢了他你就能得意。”
    李游书实战经验确实比韩施多了不是一星半点。自打他学武开始,小学、初中、高中乃至一年大学,拳馆、道场、街头、巷尾,拳手、教练、混混、流氓,李游书当真是应了那句“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
    陈玉鹏早已笑意全无,恶狠狠瞪着李游书再次冲了过去。然而李游书也不上前,一路后退闪躲,手上刺拳雨点一般噼里啪啦地便砸在陈玉鹏身上。陈玉鹏一边抬手抵挡一边莽进,却发现自己不管怎样都难以靠近李游书。
    “怎么回事!区区一个毛孩子!我竟然!”
    虽然身在局中的陈玉鹏不明所以,在旁观战的李清梦和韩施却已豁然开朗:是距离,李游书之所以能玩弄戏耍高手陈玉鹏,全靠对距离的把握。
    螳螂拳虽然狠辣迅捷,可终究是以近身拳法和暗腿为主,陈玉鹏之所以能力压韩施,全因他贴着对方出拳,脚下又暗腿连出,上下齐攻,这才打得韩施毫无还手之力。
    李游书有他的对策:他本身占有臂展优势,只要运用灵活的步法拉开跟陈玉鹏的距离就不会被他脚下的功夫扰乱方寸,占尽优势的连续刺拳又快又准,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被陈玉鹏搭手的可能。
    先前对战韩施还占尽优势,如今却被不像习武之人的李游书压制得无法出手,陈玉鹏心里早已乱作一团。台下的人都还看着,定戢会的五个代表也在身后观战,要是在这里丢了脸输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屁孩,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想到这儿,陈玉鹏胸中震动,呼吸法顺势而发。李游书“自在取”早已看清了他内气流向,急忙加速向后退却。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陈玉鹏左手忽然晃过一道虚影,如同灵蛇出洞“唰”地便咬住了李游书肩膀,李游书连忙撑起气力以横练抵挡,却发现根本没有手落在自己肩上。
    就这刹那间的功夫,陈玉鹏身影早到,李游书先前一直保持的距离优势瞬间便被打破。
    “好小子!”不知道是怒骂还是赞扬,陈玉鹏高呼一声,右手螳螂指法猛出“啪”地戳了过去。李游书见状急忙扭身躲避,可惜慢了半拍,肩膀中招被狠狠顶飞。
    “哥!”李清梦惊呼一声,此时心中惊惧通通化作了对陈玉鹏的一腔愤恨,起身便要亲自攻过去。
    “别去!”韩施伸手紧紧拽住了李清梦,他没本事,打不过陈玉鹏,又放任李游书以身涉险,如果连李清梦也受伤,他就没脸见李广成夫妻和父亲韩授了。
    好在李游书全程都撑起横练抵顶攻击,再加上陈玉鹏右臂受伤劲力不足,他虽然被打飞出去,却只退了几步便又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虽然吃了一招,但李游书也瞬间就看穿了陈玉鹏的呼吸法,“用蛇拳的弹劲和绵延把内气放出体外袭人的功法,切。”
    自己苦心孤诣、几经推敲练出的呼吸法“龙抬头”被李游书一语道破,陈玉鹏心里更是大惊,心想自己是彻底看走了眼,李广成的儿子确实比他师兄要强!
    “为什么他还会用蛇拳?”从陈玉鹏高抬的左臂上看出了蛇拳架势,李清梦诧异地问道。
    韩施给出了答案:“那是青竹螳螂门。不同于其他螳螂拳流派,青竹螳螂拳本身就是青竹蛇拳和螳螂拳的融合。就像虎鹤双形一样。”
    李游书笑了一下,伸手掸了掸被戳皱的衬衣肩膀,见陈玉鹏脸色早已经不是刚到时那虚伪而跋扈的状态,心里自然十分痛快。
    “你笑什么!”陈玉鹏虽然年过五十,却依然七情齐备、六欲饱满、贪嗔痴三毒旺盛,虚荣之心尤甚,见李游书笑个不停,便恼羞成怒大声责问道。
    李游书笑够了,活动了一下被戳的肩膀向陈玉鹏说道:“你不是说我爸都不敢跟你过手么?现在我打得你这么窘迫,那我岂不是能跟我爸吹好一阵儿了?”
    说着,李游书又轻跳起来,神情已然胸有成竹。
    “而且,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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