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刚刚封土的矮小坟包,两人并肩而立站在坟前,于星朗伸手摩挲着墓碑,此时已是深夜,清冷的月色透过坟地密密麻麻的松树枝丫,婆娑的投下光亮,打在两人身上,偶尔有风吹过,也会被密集的松林挡下,只有树梢的影子还在晃晃悠悠的晃动,两人,一墓,分外安静。
    于星朗想了想,轻轻的用手指描摹着墓碑上刻下的段佟裳三个字,点点幽光如同一条细小的星河从墓中流出,缓缓的汇聚为一个虚幻的身影,这是阴司官吏独有的一种手段,类似于监狱中提审犯人,只要被以某种方式接触到默认的真名,那么这个人的魂魄就会被带到那个接触名字的人面前。
    虚幻的身影正是段佟裳,不过跟明确一点来讲,这是年轻时的段佟裳,等到幽光被彻底的剥离干净,段佟裳的身影也彻底稳定下来,于星朗轻轻的拂过他的额头,像是受到了什么命令,段佟裳才彻底的苏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惊喜的啊呀了一声。
    “于先生,刘先生。”段佟裳激动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你们怎么在这?按理说我应该已经死了。”“我们是来为你送行的。”于星朗也默认了段佟裳的说法,“原来如此。”段佟裳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也明白了现在自己的情况,轻声唏嘘到:“原来这就是山上神仙的手段嘛?”
    “佟裳,来一点?”于星朗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三坛酒,丢给沉默的柳伽一坛,话可以不说一句,酒还是得喝的。“嘿嘿嘿,我家那小子管的紧,平时不许喝,现在他想管也管不了咯。”段佟裳笑吟吟的接过于星朗手里的酒坛,揭开封口以后,痛饮了一气,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
    “是不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于星朗干脆倚坐在墓碑旁,“确实,在我们这种凡夫俗子看来人死如灯灭,没想到我在死后竟然还能喝上于先生你送来的酒。”段佟裳则更是毫不客气的坐在了自己的墓碑上,柳伽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酒,静静的听着自家先生和昔日学生聊天。
    “大概你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还能喝上我送的酒了,下次我再来,就得用杯子给你敬酒了。”于星朗倚靠着墓碑,感受着背后坚实的冰冷感,怎么也捂不化,“嘿,那感情更好,能让于先生你敬酒,这辈子也不算亏啊。”段佟裳听后反而更是乐的不行,咧嘴笑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可惜了,你没有时间等到抱上重孙子了。”于星朗轻声叹了一口气,“没事,这小子已经找到心爱的姑娘了,领到家里我看过了,人不错,温柔贤惠,颇有当年他奶奶的模样。”提到自己的发妻,段佟裳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谁心里还没装过一个好姑娘,只是可惜,他的好姑娘走的太早,早的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猝不及防的忘了伤心。
    一辈子忙忙碌碌的拉扯大孩子,经营酒楼,当爹又当妈,最后到头来才发现一辈子其实什么也没干,忙的晕头转向,甚至忘了缅怀离自己而去的许多故人,回过头来,现在好了,倒是清净了,有时间,但是自己又成了那个被别人缅怀的人。
    一坛酒喝的很快,两个人除了偶尔聊的几句话,都只顾着闷头蒙头喝酒了,段佟裳仰头沥干了酒坛中最后的几滴酒,将酒坛重重的摔碎,大笑道:“痛快。”于星朗同样也喝完了坛中酒,不过并没有摔碎酒坛,而是将酒坛又塞进了袖里乾坤中。
    “还喝嘛?”于星朗又取出几坛酒,拿起一坛递给了段佟裳,段佟裳笑着摇了摇头,“还是适可而止吧!留个念想,等到下次再……好吧,好像也没有下次了。”“不喝就真的没机会了。”于星朗悻悻缩回手臂,揭开了酒封,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大哥,你说会有来世嘛?”段佟裳盯着于星朗好奇的问道,在他看来,于星朗就算在山上神仙当中,也是本事极大的存在了。
    “为什么忽然想起问这一茬?”于星朗笑着反问道,“我寻思着,还有没有机会遇到我家那个傻姑娘。”段佟裳扭扭捏捏的解释到,这句话让于星朗哑然失笑,“那你相信世上有阎王爷嘛?”于星朗放下酒坛,擦了擦嘴角,“看我这个样子也算是鬼,那阎王爷也一定存在吧!”段佟裳靠着自己的常识推断到。
    “我就是。”于星朗理了理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大哥,别闹。”段佟裳挑着眉看着和阎王爷三个字一点关系都搭不上的于星朗,差点笑出声来,别说段佟裳,连柳伽都是一副怀疑的表情,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也不信,毕竟拘拿魂魄的道法在各个宗门中也都有流传,单单是招出段佟裳的魂魄真的不足以证明什么。
    于星朗郁闷的挠了挠头,又抱起酒坛喝了起来,没有在解释什么,不信就算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坛接着一坛,于星朗和段佟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柳伽倚靠着一颗松树已经沉沉睡去,于星朗也没有刻意的散去醉意,直到黎明,一抹红色在天边极远处显现,天快亮了,于星朗仰头将酒一口饮尽,然后学着段佟裳将酒坛摔在地上。
    揉了揉太阳穴,于星朗散去了酒意,缓缓起身,段佟裳的身上也开始飘散出星星点点的幽光,时间到了。段佟裳看着身上飘散出的光点,也跃下了墓碑,轻轻的和于星朗拥抱了一下,“记得以后常来看我,陪我说说话。”“滚蛋,谁没事总往这个地方跑啊。”于星朗笑骂着推开了段佟裳,段佟裳点了点头,向后倒去,摔到在地的时候身形也彻底破碎,化作漫天流萤钻入墓中,接下来他还要等到头七。
    “喂,醒醒!”于星朗踹了踹还在打鼾的柳伽,柳伽被这一脚踢的一个激灵,连忙转身爬起来,顺手就擦了擦嘴角因为睡姿不雅流出的哈喇子,“你给段怀真摸过骨嘛?”“摸过,而且他的根骨极重,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师傅,你要再收一个徒弟嘛?”柳伽伸了个懒腰,墓地的环境又冷又潮湿,委实算不上舒服,昨晚上不知为何睡得却格外香。
    “不是我要收,而是你要收。”于星朗拍了拍柳伽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没有啊?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吃饱了撑的,收徒弟。”显然柳伽并没有明白于星朗的意思,还在絮絮叨叨,“我说了,是你要收。”于星朗缓缓搂住柳伽的肩膀,笑容阴森,柳伽看到于星朗这副表情,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主要是我离开咫尺福地之后就要立刻回点将城,不可能带着一个连修行都没开始修行的小子去那种鬼地方,被神性侵蚀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收他为徒之后可以直接搬到芥子峰去住,那你有一个能够帮上五境修士抵御神性侵蚀的阵法,在那你就不必忧虑频繁的吐纳灵气会逐渐神化的副作用了。”于星朗拿出了芥子峰的峰牌,塞到了一脸不情不愿的柳伽手里。
    柳伽掂量着手里的峰牌,这才露出一副勉为其难接受的神色,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一人两座洞府,啧,简直奢侈啊。就算是姜寒山在的时候也没敢明目张胆的占据更多的山头,每座山头每年的灵气供给都是限额的,用没了就没了,就算无主的山头也得每年保证一个最低配额,免得灵气枯竭,造成山水气运的格局动荡。
    姜寒山为了破境,虽然免不了偷偷摸摸的挪用其它无主山头的灵气,但是也都在某个范围之内,毕竟当时祖师堂山头众多,明里暗里许多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作为一宗之主,姜寒山也不敢太过分。但是现在芥子峰是有主人的,主人把芥子峰的峰牌给谁,那谁就有权调动芥子峰的灵气,再加上这几十年的灵气积累,芥子峰上的灵气储量已经近乎豪奢,大概也只有于星朗这种疯子才能轻描淡写的把这么多灵气丢给别人。
    柳伽美滋滋的收起峰牌,感觉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收个徒弟捏吧捏吧就跟玩似的,然后一脸贱笑的凑到于星朗面前,“师傅,姜寒山是不是死了?”于星朗瞥了他一眼,对于柳伽的所想已经了然于胸,“死是死了,但是墟主之位你不能坐,就算坐也坐不长久,你我二人在祖师堂内的虽有座次,但是并无人脉,虽说我一手遮天,可是我不可能一直呆在昆仑墟替你分担压力,你当了昆仑墟之主会碰不少软钉子。”
    “试一下也没机会嘛?”虽然明知道于星朗说的是事实,但是柳伽还是不死心,“啧,你觉得一宗之主的位置就这么容易坐?想上就上,想下就下?”于星朗一巴掌拍在柳伽的后脑勺上,拍的他一个踉跄,“反正有师傅你。”柳伽龇牙咧嘴的揉着后脑勺,“记住了,无论如何,其他一脉没有人打墟主一职的主意,你就一天不能动这个心思,必要时再另作打算,你只需要教导好段怀真,下一任宗主就一定会是他的,到时候你不也逍遥。”于星朗一语点醒梦中人,柳伽也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师命难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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