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祝?”
    慕师靖俯下身子,盯着坐在地上,委屈巴巴的少女,只见这嫩若初荷的小姑娘梳着很乖的头发,幼嫩的面颊两侧,垂落的青丝将她的脸衬得更加娇小,她穿着红白相间的小裙子,裙下压着双圆头的虎纹鞋,她的脖颈上挂着用以祈福的金锁,束带上垂着红色的流苏。
    她的肌肤透着少女的稚白,仿佛用明亮的光一照就会变得透明了。
    白祝也观察着眼前盯着她看的姐姐,眼前的姐姐身材极好,漂亮得难以形容,令她不免拿巫姐姐去与她对比,用师尊的话说,这样的姐姐多半是妖怪变的,白祝遇到就会被吃掉。
    “你……你认识白祝?”她好奇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
    “……”
    慕师靖不想和笨蛋交流,她看了林守溪一眼,让他去和这小丫头对话。
    “白祝,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林守溪问。
    “白祝是坐着云螺来的。”她轻声说。
    云螺是云空山的至宝之一,在所有的飞行法器中亦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她对巫家的已然轻车熟路,这些天她在神山总被楚妙盯着,浑身不自在,便寻了个借口溜出来玩了。
    想到这里,她意识到不对劲,巫幼禾姐姐是她的好朋友,她来巫姐姐家里怎么反倒和做贼似的,明明眼前的才是贼人,虽然他们看上去比自己厉害,但若用上师尊赠送的法宝,白祝也未尝不是对手。
    “你们又是谁呀,从哪里来的?”白祝反客为主。
    林守溪想解释几句,但慕师靖可不惯着她,她冷着脸凑近了白祝,阴恻恻地笑了笑,说:“乖,先回答他的问题。”
    白祝积攒起的气势瞬间全无,老老实实交待道:“这里是巫姐姐家里呀,白祝答应过她,逢年过节会来帮她打扫房间的。”
    “你认识小禾?”林守溪立刻问。
    “认识呀。”白祝说完有些后悔,生怕眼前是巫姐姐的仇家。
    “她现在在哪里?”林守溪问。
    白祝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不敢与他炙热的目光相对,怯怯地别过头去,说:“白祝也不知道,白祝也很想巫姐姐的……诶,你们是巫姐姐的朋友吗?”
    “是,我们是……”
    “他是,我不是。”慕师靖立刻打断。
    本来就不太聪明的白祝更迷糊了,“到底是不是呀……”
    这个小白祝应是小禾去到神山后交的朋友,看着虽有点傻,却是可爱得人畜无害。林守溪定了定神,说:“小禾没有与你提起过我吗?”
    “……”白祝注视了他一会儿,“你是谁呀?”
    “……”
    慕师靖忽然觉得这对笨蛋倒也挺搭的,一个直接自报家门,一个连名字都还没说就问对方认不认识。
    不过白祝也不是真的很笨,她先前被突如其来闯进来的人吓住了,此时心情放松了些后,她看着眼前黑衣少年秀美俊朗的五官,飞速联想到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林守溪吧?”白祝说。
    林守溪松了口气,感到了一丝安慰……看来小禾是常常将自己挂在嘴边的。
    “唔……你真的是林守溪吗?”白祝追问。
    “是他。”慕师靖淡淡道。
    白祝虽然觉得这个黑衣少女很凶狠坏,但还是下意识相信了她的话。
    “原来是你呀……”白祝这下彻底放心了,她打量着眼前少年的脸,横看竖看,最后轻轻说:“难怪巫姐姐会这般喜欢你呀。”
    过去,白祝就很想知道令巫姐姐魂牵梦萦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模样,终于如愿以偿,她也开心了起来,但很快,聪明的她又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个黑衣服的姐姐又是谁呀……
    巫姐姐与他一年未见,他,他该不会……
    林守溪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脸色由喜转忧,然后抬起挂着细长红布条的衣袖,板着脸,对他的额头来了一拳。
    ……
    “唔……原来这是你的姐姐呀。”
    屋内点上了蜡烛,白祝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地道歉。
    当时小师姐与巫姐姐说过,世上之人太久不见便易变心,巫姐姐不相信,而她也是站在巫姐姐一边的,并承诺若是那个林守溪敢背叛,就用拳头狠狠打他。
    “嗯,这是我……姐姐。”林守溪被逼无奈,只得彻底吃下了这个亏。
    “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白祝问。
    “我姓慕,你……可以叫我慕姐姐。”慕师靖说。
    “慕?”聪明的白祝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问:“你们明明是姐弟,可为什么姓氏不一样呀?”
    “……”林守溪想了想,说:“我们小时候失散了,被不同的人家抱去抚养,最近才相认。”
    “咦,那你们是怎么相认的呀?是滴血认亲吗?”白祝好奇追问。
    “不是的,是……胎记。”慕师靖笑着说。
    “胎记?哪里的胎记呀,让白祝也看看。”白祝双手搭在桌子上,一脸期待。
    “这个是秘密哦,是小白祝不能看的东西。”慕师靖笑盈盈地挑逗她。
    “诶……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白祝呆呆地问。
    “……”
    慕师靖的笑飞快凝固在了面颊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一个笨丫头反杀。她恼羞成怒,伸出纤细的手敲了敲白祝的额头,“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再问姐姐打你了哦。”
    “唔……”
    好凶的姐姐啊……说不过别人就打人……以后面对这么凶的姑姐,巫姐姐可怎么办啊……
    不过幸好,这位林守溪哥哥还是蛮温柔的。
    围绕着一点烛火,林守溪向白祝问起了关于小禾的事,但实际上,白祝与小禾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小禾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下游历,偶尔会回仙楼与她说说话,所以白祝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在描述这位小禾姑娘多么可爱,多么漂亮,虽是些没什么用的信息,但林守溪听得认真,无半点不耐烦,唯见慕师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脸色不善。
    “……然后白祝就来这里了。”
    白祝叽叽喳喳地说完了一年里发生的事,慕师靖已然昏昏欲睡。
    白祝先前也听到了孽池中奇怪的响动,吓得不敢点蜡烛,后来叫声没了,她才悄悄把蜡烛点上,不曾想正好撞上了他们。
    总之是虚惊一场了……
    “你们也是要去神山吗?”白祝问。
    “嗯。”林守溪说:“我要去寻楚映婵,她或许知道些小禾的下落。”
    “楚映婵……”白祝又精神了起来,“真巧哎,这是我的小师姐,热心的白祝可以带你去见师姐!”
    “楚映婵是你师姐?你也是云空山仙楼的弟子?”林守溪有些惊讶,没想到她来头这般大。
    “那当然,白祝可是宗门之光。”白祝拍着胸脯,骄傲地说。
    “宗门之光?”慕师靖以手遮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呀?”白祝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无事,你若是你师尊钦点的宗门之光,那你师尊要么是骗子,要么是瞎子。”慕师靖淡淡一哂。
    “你……你不许说师尊坏话哦,师尊最不喜欢小妖女了,若见了你,一定会惩罚你的。”白祝气势汹汹地说,一副别怪白祝没提醒你的表情。
    “师尊?”慕师靖笑盈盈道:“谁还没有厉害的师尊呢?”
    “哼,那我们到时候就比一比,是你的师尊厉害,还是白祝的师尊厉害。”白祝双手叉腰,说。
    慕师靖笑着应下。
    虽然这是与小姑娘的玩笑话,但慕师靖也不觉得会输,毕竟连龙尸都不是师尊对手,又怎会比不过这笨丫头的师父?
    林守溪则对慕师靖强烈的胜负欲无话可说,她无论碰到谁,似乎都要分个高下。
    这个夜晚,林守溪没有见到小禾,还不慎中了圈套,认了慕师靖为姐姐,可谓是输得一败涂地了,他也无心去听慕师靖与白祝的争辩,只走到窗边,卷起些帘子,朝着远处望去。
    当时绵绵的细雨似乎还在眼前落个不停,自己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少女唇角带笑,偷偷写婚书的影。
    待他再回头时,白祝已被慕师靖追得满屋子逃窜了,大声喊着要去找师父告状。
    林守溪前去解围。
    慕师靖玩累了,慵懒地舒展了一番身子,准备去沐浴更衣。
    “白祝一个人睡觉的话怕么?”林守溪问。
    “当然不怕,白祝可不是小孩子了。”她说。
    “是么?白祝今年多大了?”
    林守溪总觉得,她无论是头发还是衣裳的打扮都与小语挺像的,难道说这是神山的小姑娘流行的款式么……
    “三百一十岁了!”
    白祝等这个问题很久了,自龙尸碎墙起,三百年间的诸多大事件她都在场,别人家的师尊是上门拜的,她的师尊堪称是她养成的。她看上去虽不大,但资历很老。
    但林守溪只当是她在夸张,自动将三百掐去,留了个十岁。
    “为何你师姐才二十岁呢?”林守溪问。
    “因为……”白祝很难解释这个问题,因为师姐就是二十岁啊……
    “对了,听说楚映婵要开宗立派了?”林守溪又问。
    “没有呀,白祝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又是听谁说的?”白祝好奇道。
    “看来小白祝的消息并不灵呀。”林守溪笑道。
    “是嘛……”
    白祝有些小失落,她觉得开宗立派这样的大事,师姐不该瞒着自己才是的呀……
    “好了,白祝早点去休息吧,明早我们启程,一同去质问你师姐。”林守溪说。
    “嗯。”
    白祝用力点头,觉得他是好人。
    不久之后,小禾的房间里腾起了白雾,那是慕师靖在沐浴,今夜,这间房间归她所有,她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
    慕师靖清凉无垢,沐浴更多的是为了放松身心,大量的水汽腾上她的面颊,将软而翘的睫羽染湿,其余的雾则似飘入了她的眼眸里,令得清澈的眼眸也迷离了起来,水波随着她身躯的轻颤荡漾着,香软之景宛若水中倒影,波纹潋滟。
    沐浴完毕,少女只披了身雪白的上裳便出来了,衣裳垂覆过臀,修长雪白的腿半点不掩,她绕过屏风,出了房间,见林守溪还在门外,不悦道:“怎么还没走?”
    “这是我的婚房,我待多久与你何干?”林守溪说。
    “那你就留下过夜好了,姐姐不在乎。”慕师靖满不在乎道。
    林守溪看了眼慕师靖的装束,立刻移开视线,“好好将裙子穿上。”
    他不明白,过去这般清冷正经的道门小仙子,为何越来越妖媚无常了,难道她体内真的有别的意识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她么?
    “我也想穿呀,但柜子里的衣裙都不合身。”慕师靖说。
    “不准穿小禾的衣服!”林守溪立刻道。
    “想穿也穿不上……你竟喜欢这般娇小的姑娘。”慕师靖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问:“那你觉得姐姐穿什么好呢?”
    林守溪觉得她是欺负自己上瘾了,坚决不回答,只是说:“反正不准碰小禾的衣服。”
    “不碰也行。”慕师靖很快答应,只是话锋又转:“这样吧,你帮我洗一下衣裙,这样我明日就有衣裳穿了。”
    “……”
    “不愿意么?”
    “你为何不自己来?”
    “自己做事哪有差别人做事有趣呢?”慕师靖以手托着侧颊,“你就是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你亲姐姐的?”
    “……”
    林守溪处处被打压,只觉得有力无处使,不知何日才能真正扬眉吐气。现在对待慕师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不睬,他镇静地看着窗外,纵使他心跳得厉害,也绝不往慕师靖身上看一眼。
    慕师靖亦觉兴意阑珊,她环顾着烛火明亮的房间,也感到了疲倦,她随手整理着师尊赠与的法器,清点是否有遗漏,翻倒那份偷藏的文稿时,她心中微动,但做贼心虚的她为了掩盖异样,还随手拿起翻阅了两下,假装是在看正常的东西。
    这副画面极度诡谲而暧昧,只是林守溪毫不知情,他问了句:“你在看什么?你师尊是给你留了什么锦囊妙计么?”
    “没什么,诛神录的一些稿子。”
    她这样说着,随意找了本小禾的书,将稿子一夹,想着先放在这里,等林守溪走了以后将其取出烧了,免得以后被人发现。
    林守溪见慕师靖没有半点退让之意,终于放弃,回到了自己的‘洞房’,任由小禾的香闺被妖女霸占。
    林守溪走后,慕师靖褪去了外裳,钻入软榻,被子上隐约还萦绕着少女的香味,她嗅了嗅,仿佛也见到了那位明艳美丽的雪发少女,她一袭红裙,张牙舞爪地扑入了她的梦中。
    清晨,慕师靖是被白祝的哀呼声惊醒的。
    “怎么了?”慕师靖睁开惺忪眼眸。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外面下雪了。”白祝急冲冲地说。
    “下雪?你这样的小女孩不喜欢雪么?”慕师靖问,她裹着被子起身,挑开窗,确实见到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小雪。
    “不是的。”白祝解释道:“下雪的话,云就是冷的了,云螺如果吃了冷的云,是会生病的。”
    慕师靖蹙眉。
    白祝这才给她解释起什么是云螺,慕师靖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却是摇头:“走回去也无不可,正好多看看这个世界。”
    “可外面很危险的,只有飞着最安全。”白祝说。
    “哦,白祝是害怕了啊。”
    “白祝不害怕!”
    虽然是简单的激将法,但对白祝行之有效。
    慕师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到床边放着衣物,那是她的黑裙,如今已洗涤干净,叠放在一边,整齐得如同豆腐块。
    慕师靖嘴角噙起笑意,她穿好了衣裳,走出房间,雪花迎面而来,令她感到沁凉,
    林守溪来到了房间里,检查了一番,确认慕师靖没有做什么坏手脚后才放心地掩门离去。
    “白祝,以后不用来给你巫姐姐打扫房屋了。”林守溪说。
    “为什么呀?”白祝问。
    “以后我会与小禾一同打扫的。”林守溪笑着说。
    “哦……”白祝似懂非懂地点头。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待他们离开巫家时,沉寂的家族已被碎雪笼罩,但这点温度无法令巫祝湖平息,它依旧翻倒着汹涌的波澜,将白雪大口大口地吞下。
    白祝站在林守溪的身边,云螺低低地飞在她的上头,她回看了一眼雪中的老楼,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悲伤。
    慕师靖翻了翻行囊,师尊赠送的法器都在,一件不少,但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林守溪瞥了眼行囊,顺手从中取出了一支竹削的洞箫,这洞箫亦是驱邪之物,箫声起时,魑魅魍魉不敢接近。林守溪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上面,即兴吹了起来。
    慕师靖会抚琴,却未学过吹箫,故而这次她也不去争抢,只是安静地听他吹奏。
    南行的路上,苍凉的箫声在风雪中打转,飞入群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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