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棣退出后,一个头发花白、气质不凡、身穿马褂的人从盛有德的内室走出来,笑道:“有德啊,你还是过于严厉了。”
    盛有德苦笑道:“静老,不严厉点不行啊,小孩子就得严格督促,不能让他们散漫。”
    静老笑道:“小孩子嘛,犯点错是正常的,我们年轻时不都犯过很多错嘛,相对而言,这一代年轻人比我们强得多了。”
    盛有德苦笑:“时代不同了,以前我们有犯错改过的机会,可是他们这一代不同,一点小错就可能铸下大错,那时候就是家国俱亡啊。”
    “所以你留了个后手,挑选了路鸣这孩子,是不是啊。”静老一点不客气地坐在盛有德平时坐的椅子里。
    盛有德显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静老非常尊重,如同对待长辈一样。
    “嗯,我的确是看中他了。”
    “他经得起考验吗?假如有一天没有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他经受得住磨难吗,他们这代人聪明是聪明,见多识广,可是没怎么吃过苦啊。”静老叹息道。
    “根据我的考察,他比棣儿强太多了,明辨是非,知道进退。哈哈,他可是路云帆的儿子。”盛有德笑了起来,话语中充满了对路鸣的赏识。
    “小路也是可惜了,不知道他当时为何激流勇退,真的就是因为他那个老婆?”静老笑着问道。
    “为情所困,激流勇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啊。我和老燕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可是……”盛有德满脸的有苦难言的表情。
    “想当初你们三个兄弟在上海滩打拼,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没想到后来是这样的结局。不过我也一样,中正老弟得势了……”静老叹息道。
    “是啊,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盛有德跟着叹息道。
    “说起来也是苦了你了,现在上海就靠你一个人独撑危局,我反而帮不上什么忙了。”静老自责道。
    “静老,当年若不是你的提携,我也没有今天的局面,这个恩情我是永远忘不了的。”盛有德笑道。
    “什么恩不恩的,说起来现在我倒是要欠你的情了,以后就得靠你啦。”
    “不敢当,我陪静老喝点酒吧。”
    盛有德说着拿出一瓶昂贵的拿破仑,跟静老慢慢一道品尝。
    若是老一辈的上海商界的人士,或者国民党高层人士在此,立刻会认出来,盛有德口中的静老乃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张静江。
    这位可不是一般人物,孙总理称其为革命圣人,可见他的身份和地位。
    孙先生自同盟会开始闹革命,经费一直短缺,张静江在这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国民政府成立后,他是理所应当做了首任财政部长。
    张氏家族是中国丝绸行业的巨子,清朝后期浙商的代表,几代人都靠丝绸生意成为巨富。
    张静江年轻时花费十万两白银捐了一个候补二品道台,后来出任驻法公使馆一等参赞。在去巴黎的途中,结识了孙先生,两人一见如故,成为终身挚友。
    随后他成为民国革命的主要筹款人和赞助人,倾尽家财为民国政府筹措资金,还应孙先生的要求,在上海创办中国第一家证券交易所。
    可以说,张静江就是民国政府的钱袋子,孙总理的左膀右臂。
    在文献记录中蒋总司令尊称张静江二哥,其实他们之间是师徒关系,当初蒋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当交易员,发了不少财,其后追随孙先生参加革命,乃至后来创办黄埔军校,成为革命军总司令。
    蒋先生可以说是静老一步步提携上来的,尤其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一职,正是他以国民党元老的身份提名才获得通过的。
    当初盛有德、燕鸿道和路云帆,从湖州到上海闯天下,最先就是在张氏家族的丝绸行里当学徒,后来慢慢发展起来,分别开了自己的买卖。
    张静江到上海后对这三位浙江小老乡极为赏识,着意培养,大力扶持。因为投身革命,公务繁忙,张静江逐渐退出了商界,把丝绸生意的渠道留给了他们三人。三人也不负静老期望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了上海滩商界风云人物。
    这三人当中,路云帆最富有才情,能歌善舞,长得也最帅;盛有德目光长远,运筹帷幄,经商的魄力和能力拔得头筹;燕鸿道脑子活络,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是个长袖善舞的经营人才。
    这三人若是联手,在上海滩基本就无敌了,但往往事与愿违,三个人不是越走越近,而是越走越远了。
    盛家能有今天的上海滩首富地位,跟张静江当时选中盛有德做产业接班人有直接关系。
    但张静江始终不让盛有德接触政治,在他看来,民国政府在上海缺的不是官僚,而是像盛有德这样有经验有眼光的商贸大亨。
    “现在汪兆铭和中正老弟两个人容不下共–产–党人,在全国搞了个四一二大屠杀,逼得共–产–党人不得不搞武装暴动来求生存。这么一搞,可就给日本人有空钻了。”
    “同室操戈,这是最让人心痛的,我就是弄不明白,汪蒋两位先生为何非得这么做不可。”盛有德沉吟道。
    “不管他怎么想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这是中山先生的遗嘱,作为中山先生的接班人,无论是汪兆铭还是中正老弟,都应该坚决遵守并奉行,可是他们背叛了中山先生的遗嘱,反其道而行之。”张静江说着,有些激动起来。
    “静老,您慢慢说,不要动气,听说就因为这个,蒋先生把您的职务罢免了,把您投置闲散,也太霸道了吧。”盛有德愤愤道。
    “我乐得无官一身轻,这才有闲暇出来走走,看看以前的老朋友,要不我怎么可能到你这里小住几天啊。”张静江笑呵呵道。
    “静老,民国政府在上海的官员说前几天的爆炸事件,有可能是共–产–党人干的?”盛有德问道。
    “不管是谁干的,说明日本人在中国不受欢迎。”张静江一语道破。
    “静老,你看日本人会不会对中国有更大的图谋?”盛有德焦虑地问道。
    “那是肯定的,中日必有一战,但时间拖得越久对中国越有利。自民国建立以来战火频仍,刚刚得以休养生息,百废待兴,国力太薄弱了,只有实业方能兴国啊。”张静江平静道。
    盛有德点点头,为张静江续了一杯酒。
    “对付日本人,需要强大的财力,打仗其实就是比经济实力啊。”张静江补充道。
    “那我下一步怎么处理和日本人的关系呢?他们现在咄咄逼人,本庄繁就差上门警告我了。”盛有德愤然道。
    “有德,这就是我今天到府上的主要目的,以后恐怕得委屈你了,革命事业要继续下去,给民国政府筹款的大事我也只能交给你了。你要学会跟日本人周旋,不要意气用事。”张静江道。
    “我明白了,跟日本人委蛇与虚,耍一耍两面派,为了国家利益,我委屈一点也算不了什么。”盛有德道。
    “对了,听说路鸣这孩子跟美国高层有联系?你将来想要在危急时刻把盛家产业交给他,是不是也存了利用美国人的心思?”张静江笑着说道。
    “他的老师弗兰克先生是赫伯特?胡佛总统的密友兼顾问,不过我看重的不完全是这个关系,而是这孩子身上有一种大气,一种可以付以重任的品质,不要说慕仪现在不在了,哪怕是慕仪还在,我也会这样做,盛棣这孩子目力不够,只看眼前利益,我不敢把这副担子交给他。”
    “慕仪的事你不用太伤心,她为何突然不见了,这个谜团早晚有一天会解开的。以我的判断,这孩子现在活得挺好,没问题。”张静江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盛有德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张静江这话是安慰他呢,还是在给他某种暗示。
    静老既然不明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兆头。
    盛有德尽量抑制着心头的激动,目光里带着喜悦,望着张静江道:“静老,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上楼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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