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声惊雷,漆黑如墨的夜穹仿佛被闪电劈开几道明晃晃的口子,大雨如注,倾天而降,华南市城郊山林中夜雾蒸腾,飘摇的古木像是一群从死气沉沉中醒来的恶魔,在暴风雨中开始了一场肆无忌惮的乱舞。
    在被风雨洗礼的山林深处,竟然还存在这样一个地方。里面草木萧疏,有小楼三五,平房几排,外围是白色的围墙。院子里的几只刺眼苍白的探照灯像是怪兽的眼睛,将整座建筑的四周笼罩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
    这个曲径通幽之地,其实是一家精神病院。
    此刻,院长刘真心正站在窗口前,看着窗外的风雨大作,微眯起来的眼神,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直到风向突变,迎面而来的雨水淋了他一脸,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关上了窗户,回到了办公桌的座位上。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诡异的男子。
    男子大约二十来岁,漆黑的头发留着四六分,瘦削的身形略显佝偻,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只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十分苍黄,像是刚刚从一幅颜色泛黄的古老画像里走出来似的,无形中充满了一种腐朽陈旧的气息。
    “你真幸运,”刘真心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你刚刚被人送到这里,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男子望了一眼窗外,问:“不然呢?”
    刘真心叹道:“还用说吗?你会被淋成落汤鸡。”
    男子恍悟道:“哦……落汤鸡。”
    他又问:“落汤鸡……是啥?”
    此时刘真心正在拿着保温杯喝水,当他听到男子这样问,险些把嘴里的水喷出来。——看来这个病人病得很严重。
    “你不知道落汤鸡是啥?鸡掉进水里就是落汤鸡。”刘真心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在浏览器页面搜索框输入“落汤鸡”三个字。
    男子点了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根据把男子送到这家精神病院的相关人员说,该名男子自称来自大宋,至于大宋有没有“落汤鸡”这个词,刘真心并非历史学家,也不得而知,只能上网查一下了。
    可惜在百科里,只说“落汤鸡”一词出现在明朝小说家智叟的小说《石头点》里,可能资料并不完整,也可能宋朝的确没有“落汤鸡”这个词。
    不过单凭这样就觉得该男子真的是来自大宋的穿越者,未免太过武断,同时也违背了作为一个精神病专家应有的谨慎和怀疑。
    刘真心眯起眼睛,问,“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拱了拱手,叹道:“在下姓‘胡’,单名一个‘归’字。”
    刘真心又问:“那阁下怎么会突然穿越千百年,来到这里呢?”
    男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向刘真心娓娓道来了一段往事。
    据这名叫胡归的男子说,他原本是著名大宋提刑官宋慈的贴身护卫。
    由于他经常跟随宋慈出入各大凶案现场,所以深得宋慈探案真传。而后,通过宋慈向朝廷举荐,胡归做了南京路提点刑狱使。
    没想到刚一上任,朝廷便派胡归去他的家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华南县,调查一桩杀人案。
    这是胡归第一次单独断案,更何况是衣锦还乡,去自己的家乡办案,他很兴奋,也很重视,他踌躇满志,如履薄冰,万不敢辜负朝廷与宋大人的厚望,他发誓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可是,因为胡归归乡心切,为了节省时间,走的是水路。
    在即将到达华南县的时候,胡归伫立船头,望着水岸边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的百姓,便高兴地挥一挥手,心底暗暗道:“乡亲们,乡亲们!请挥舞你们的双手热烈欢迎我这归乡的游子吧!”
    胡归的两个随从看到他如此风光,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为他感到开心。
    漂泊异乡,几经打拼,胡大人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不易,个中艰辛,常人更是无法体会,唯有他的两个随从知道,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胡大人用命换来的!
    可谁也不曾料到,三个人所行的小船竟然碰到了暗礁,就此翻船沉了下去。
    本来胡归擅长游泳,体格健壮,只不过由于翻船的同时,他刚好被船头砸中了脑袋……
    朦胧中,胡归好像在睡梦中听到两个随从不停的哀嚎,喊他:“大人啊,你不能死啊……”
    然而,他睁开眼睛后,却看到一间雪白的房间,而他躺在一张白床上,他的面前,站着两个身穿白衣,弱柳扶风的小女子(护士),一人拿着他不知道名字的透明小棍子(体温表)放在眼前看,一人手持小本做着笔记。
    “路小飞醒了!我们快去告诉路小飞家属吧!”
    “是啊,他爸他妈之前差点没急死!”
    两个白衣小女子一人一句,一唱一和离胡归而去,不一会儿,一对年纪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
    泪眼婆娑的他们亲切着扑倒在胡归的身上,“小飞,你终于醒了!”
    此时的胡归,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路小飞”是谁,他也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穿越到了现代。
    因为,无比狗血的是——他虽然穿越了,但他却好像没有继承在无数言情穿越小说中男女小主今生的记忆。
    也就是说,胡归,依旧是胡归,只不过占据了一个叫“路小飞”的男孩子的躯壳。
    ——胡归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认为自己在做梦,他挣脱开路小飞的父母,然后滚下床来走到外面不停地乱跑乱撞,用脑袋撞墙,用指甲掐自己,甚至误打误撞跑到手术室夺过大夫的手术刀插自己的大腿。
    他哭哭啼啼地说:“宋大人啊,我对不住你,我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我一定要快醒……”
    然后他发觉有什么不对,因为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稚嫩,也无比的奇怪,可他偏偏能够听得懂。
    这时候他又发现屋外对面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他是一个二十岁左右,唇红齿白的英俊美少年。
    古代的胡归本人,虽然外表彪悍粗犷,内心却相当细腻机警,当他看到自己竟然变帅了,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借尸还魂”,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
    所以胡归决定先淡定下来,假装自己失忆了,况且他以前的确曾经渴望自己变帅,俘获无数少女芳心,只不过人丑就该多读书,所以他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这个荒谬念想,但是现在……他又开始鬼迷心窍,春心萌动……
    然而,古代的那个胡归,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是一年冬天,胡归初来京城,街上遇见几个黑道无赖欺负一个弱女子,他当即行侠仗义,结果被那几个无赖趁他不备,在他的眼里撒了辣椒粉,他中招之后,被几个黑道无赖暴揍,险些被打死,是路过这里的宋慈大人救了他,还因为看中他的人品,让他跟在身边做护卫培养他。
    士为知己者死!
    心情复杂的胡归想到这里,立刻停止了之前那种荒唐的念头,他现在只想着快点回去帮助宋大人做事。
    “啊……”他大叫一声,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医院住院部大楼。
    他看到了阳光,看到了高楼大厦,看到了好多穿着奇异服饰的人(现代人),而后,他又注意到医院门口的上方有一行小字:华南市第一医院。
    他心想,华南?自己不就是华南人吗?
    正在胡归发愣之际,胡归感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一阵阴凉,原来有个医生趁他不注意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而后,医院兴师动众,为胡归做了全身检查,又找来心理医生和催眠师,测试他,催眠他,而后断定,他应该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于是,胡归便被人送到了精神病院。
    刘真心听罢,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冷不防地问:“路小飞?”
    男子猛地抬头,“啊?”
    刘真心笑了笑,“其实,在我们现代,有好多关于‘穿越’的小说故事和戏剧,但是这些故事的主角都有一个共同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男子苦笑:“在下又怎会知道?”
    刘真心看着男子,“那就是无论他们穿越到什么年代,都没有办法在回到自己的年代。”
    男子有些伤心:“那可咋办?”
    “当然好办,”刘真心诡笑道,“你可以用路小飞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怎么能行?”男子痛苦地摇着头,“那我岂不是辜负了我的宋大人?”
    刘真心叹道:“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不过在没有办法之前,你先用路小飞的身份适应一下现代生活,怎样?”
    男子拱手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刘真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摆摆手,“别叫我大人,我姓刘,你叫我老刘吧!”
    男子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老刘了。”
    刘真心有些不悦,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名医生,完全可以叫他“刘医生”,或者“刘院长”,怎么可以如此不客气呢?而且古代早在大唐就把看病的郎中大夫称作“医生”了嘛!
    不过看男子的病情如此严重,刘真心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于是勉强笑了笑:“那我以后叫你路小飞,可以吗?”
    男子表情有些不悦,垂下头去思索了一会儿,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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