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城延口中,得到‘冬至前能完成渠底淤泥清理工作’的答复,刘盈心中,不由稍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刘盈此番整修郑国渠,总共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便是过往二十余日正在进行,以及未来二十日将要进行的郑国渠下游河段淤泥清理工作。
    这一项,算是此番整修郑国渠最重要,且短期内能大幅改善渭北农产的部分。
    第二部分,则是为了使未来8-10年,郑国渠下游泥沙沉积速度减缓,而需要进行的渠道减宽工作。
    这一项,有点类似于后世,潘季驯治理黄河所用到的‘束水攻沙’,通过收紧渠道宽度来增大水压和流速,已达到减缓泥沙淤积速度的目的。
    在刘盈前一世,郑国渠的治理、整修工作,便是以这两部分为主。
    甚至连‘渠道减宽’部分,都因经费、人力不足而被朝堂搁置,只进行了第一部分,即下游河段淤泥清理。
    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这第一部分,刘盈自是不用多操心。
    ——前一世,阳城延几乎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郑国渠下游河段的淤泥清理工作,这一世多个刘盈监督,没道理反而做不好。
    至于‘束水攻沙’的第二部分,前世虽然因经费、人力问题而未能完成,但彼时的少府水匠们也都曾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这一世,自也不会出问题。
    真正需要刘盈关心、正视的,是前一世未被提出,这一世由于刘盈太子监国,受令主修郑国渠,方应运而生的第三部分。
    ——以石砖、埽等物,压实、固定郑国渠上游渠底、渠侧的土,避免其被河水冲走,最终淤积于下游。
    这一部分,才算是刘盈此番主修郑国渠的戏肉。
    清掘淤泥、束水冲沙,实际上都是由少府提出,并由专门的水匠负责,刘盈的存在,并不能对此起到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如果此番,刘盈受天子刘邦之令主修郑国渠,结果真的只是清理了下游淤泥,为郑国渠填土减宽,那换而言之,也可以说刘盈什么也没干。
    ——反正有没有刘盈,少府也都会这么做!
    顶天了去,也就是刘盈的存在,让少府没太头疼力役来源而已。
    很显然,这种‘摸鱼划水’式监国,绝不可能让朝野、天下满意,也很难使天子刘邦产生‘放弃易储’的想法。
    这就使得此番,刘盈必须要在老爹刘邦班师归朝之前,在郑国渠整修一事上,留下一些专属于自己,专属于监国太子刘盈的烙印。
    想到这里,刘盈便也没再多绕弯子,示意阳城延安坐,便直入正题。
    “即下游淤泥清掘之事,可于冬至日前毕,少府以为冬至日后,可能续行渠道减宽一事?”
    听闻刘盈问起此事,阳城延并没有着急作答,而是在心中默默推算了片刻。
    而后,才对刘盈稍一拱手。
    “家上。”
    “陛下临行之时,臣曾同家上,及朝中百官议:此番整修郑国渠,乃需力役六万。”
    “若得力役六万,则下游清掘,当需月半之功;河渠减宽,则另需月余。”
    说到这里,阳城延面上神情,不由稍轻松了些。
    “然家上以‘石砖铺渠’之妙策,竟引的渭北民自来,以为修渠之力役,至今,已足四万余······”
    听闻此言,刘盈不由眉角稍一扬,暗地里也稍有些自得起来。
    ——少府的二十万块石砖,其中有至少十五万块,仍旧堆积于长安城西郊的少府切石场!
    剩下那五万,此时也还静静的躺在郑国渠上游沿岸的三原县,可谓是无人问津。
    至于早先,被石砖压坏的渭北直道,也已经在中郎将、中尉属衙的北军将士、中郎官们‘竭力修补’下,也终于被修补完成。
    而刘盈如此大费周折,不惜破坏渭北数百里直道,再发动北军、中郎将属衙官兵将士去整修,如此巨大的代价,自也得到了不菲的成果。
    ——阳城延方才所言,‘自发前来修渠的百姓已经超过四万人’,就是刘盈这一番折腾,所需要取得的效果。
    想到这里,刘盈的面色之上,也稍涌上些许心安。
    “四万余······”
    “加之少府官奴三万,百官功侯家中私奴,便是七万余?”
    见刘盈面上涌现出些许轻松,阳城延也不由微微一笑。
    “当近八万!”
    阳城延只一语,终是让刘盈彻底放松了下来。
    ——将近八万人,比原计划所需的六万,足足多出了三分之一!
    换而言之,有着八万力役,原计划中的工期,也可以缩短起码三成!
    刘盈正思虑间,阳城延也适时开口,确定了刘盈的这个推断。
    “家上此修郑国渠,本须力役六万,劳近三月;然今得力役近八万,臣以为,下游淤泥清掘、河渠减宽事,或只须二月。”
    “下游之淤泥,自九月上旬起掘,当于冬至日毕;及河渠减宽,或只须复二十日,便可······”
    听闻此言,刘盈总算是长松一口气,旋即面带试探的望向阳城延。
    “如此,待郑国渠减宽事毕,当是十一月上旬······”
    “少府以为彼时,可能驱今之力役近八万,以软柳、碎石制埽,以铺郑国渠底?”
    不料听闻刘盈此言,阳城延面上轻松之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隐若现的忧虑。
    “家上。”
    “十一月过,关中,便当是大雪纷飞,万里冰封啊······”
    “如此凛冬极寒,驱力役以取软柳、碎石,又制其成埽,怕是有力役冻伤、冻亡之虞?”
    听阳城延说到这里,刘盈面上神情也不由一僵。
    “少府之意······”
    “以埽铺于渠底、渠侧之事,不可于腊月行之?”
    “若不行于腊月,又待何时?”
    闻言,阳城延不由稍一思虑,才试探着开口道:“今家上得力役近八万,其中,渭北自发而至之民过半。”
    “此力役四万余,家上恐不当劳其过甚?”
    见刘盈面色稍有些沉重的点点头,阳城延便继续道:“既如此······”
    “臣意,腊月、正月,家上可驱少府官奴,自关中各地取软柳、碎石。”
    “碎石暂运至郑国渠南岸,软柳,则发于渭北民宅中。”
    “此二月,渭北民不必劳于外,只须于家中,以柳之软枝编而得席,待明岁春前,再携家中之柳席,复至郑国渠。”
    “再以此柳席包之以碎石,卷其为埽,沿渠侧之坡滚至渠底,稍行摆放即可。”
    言罢,阳城延不由稍低下头,装作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实则却偷偷用眼角打量起刘盈的反应来。
    “春二月······”
    轻微一声呢喃,刘盈便也陷入了短暂的思虑之中。
    确如阳城延所说,腊月、正月,算是一年当中,关中最为寒冷、干燥的时节。
    在这两个月去驱使自发前来,帮忙修郑国渠的渭北百姓去折柳条、搬碎石,确实有些不合适。
    按阳城延所说,让少府的官奴去折柳条、搬碎石,让渭北百姓在家里把柳条编成席,等二月再送到郑国渠沿岸,当场做成埽,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样一来,用埽、石砖铺设郑国渠上游一事,就该是春二月开始,最晚不到春三月即可完成。
    到那时,再将郑国渠首重新打通,让渠道被水自然冲刷十天半个月,刚好赶上三月末、四月初,关中春耕的时节。
    “嗯······”
    “如果不出意外,老爹班师回朝,应该是明岁夏六月······”
    稍一盘算,刘盈终也是稍显迟疑的点了点头。
    “即少府以为当如此,便如此吧。”
    “待清掘泥沙、渠道减宽二事尽毕,便遣渭北民壮归家,于家中编柳为席。”
    见刘盈同意采纳自己的建议,阳城延只面带欣慰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阳城延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状,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此,刘盈只摇头一笑:“少府直言便是,何必做此女儿态?”
    见刘盈稍待调侃的发出一声淡笑,阳城延也不由僵笑两声,才面带尴尬的对刘盈一拱手。
    “家上。”
    “臣听闻,建成侯于莲勺县外,得屯粮近十万石?”
    看着阳城延故作不知的发出此问,刘盈不由摇头苦笑起来。
    ——刘盈此番带来,并交给母舅吕释之看管的那十几万石粮食,可就正大光明的摆在莲勺县外的建议粮仓内!
    更何况那十几万石粮食,在过去这二十几天,已经被刘盈当做口粮,给自发前来修渠的渭北百姓,次序发出去了将近三万石。
    作为郑国渠整修工程的总工程师,阳城延能不知道那十几万石粮食的存在?
    只稍一思虑,刘盈便也就反应了过来:阳城延话中深意,只怕是盯上了那些粮食。
    如是想着,刘盈也不由噙笑起身,稍待戏谑的望向阳城延。
    “怎么?”
    “少府食中二千石之秩禄,莫非家中,亦缺粮为食?”
    听闻刘盈此言,阳城延只面色尴尬的摇了摇头,旋即稍带苦涩的长叹一口气。
    “家上不知。”
    “此番整修郑国渠,少府出官奴三万。”
    “往昔,此官奴三万之口粮,皆由丞相府调国库之粮。”
    “然此番,相府所调之奴粮,远不足此官奴三万人食之。”
    “臣遣人相问,萧相言:陛下率军在外,军粮尚缺,实无力调拨少府官奴所用之粮。”
    说到这里,阳城延不由话头稍一滞,纠结片刻,终还是暗自一咬牙。
    “萧相言于臣曰:家上此修郑国渠,得皇后调郦侯今岁之租税,粮米十数万石。”
    “故臣此来,乃欲请调家上所得之粮,以供少府官奴之用······”
    言罢,阳城延便满带着忐忑,望向刘盈那已有些呆愣的面容。
    不得不说,阳城延这一番言论,着实是让刘盈有些措手不及。
    ——刘盈为什么要调用少府官奴,而不是直接征调百姓?
    不能劳民伤财、维护关中民心,自是其中的关键因素。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征役于民,是要有粮食的!
    就好比现在,刘盈正在做的事一样,每一个来到郑国渠南岸,参与到郑国渠整修工作的百姓,都是要包吃的!
    反观少府官奴,则有所不同。
    征劳于百姓,官府就要承担起力役青壮的口粮;
    而少府官奴,虽然也要朝堂调粮作为口粮,但少府官奴的这份口粮,是无论如何都要拨的!
    简单来说,今年冬天,少府这三万多官奴,无论是被刘盈用来整修郑国渠,还是被少府用来铸造三铢钱,亦或是啥也不干,吃吃喝喝一整个冬天,也依旧需要丞相府从国库调粮食!
    这,才是刘盈最开始,将算盘打到少府官奴身上的原因:不用另外花钱、花粮食。
    结果现在可倒好,萧何一句‘无粮可调’,这三万余少府官奴的口粮,竟也落在了刘盈肩上。
    若早知如此,刘盈何必征调那些宛如行尸走肉,骂着不走、打着飞奔的少府官奴?
    反正都要出粮食,何不拿粮食去多‘征’些百姓?
    “萧何······”
    “应该不是刻意的吧?”
    暗自思虑着,刘盈不由也稍叹一口气。
    作为当朝丞相,萧何不大可能做出‘故意为难监国太子,为郑国渠整修工作增加难度’的事。
    如此说来,或许真如萧何所言:刘邦大军在外,粮草需求颇巨,国库,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想到这里,刘盈终是重新抬起头,望向阳城延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些许狡黠。
    “嘿!”
    “正好!”
    心下打定主意,刘盈便温笑着上前,安抚着拍了拍阳城延的大臂侧。
    “少府莫忧。”
    “即国库无力调粮,孤便修书一封,以告建成侯:调粮米三万石,以做少府官奴口粮之用。”
    见刘盈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阳城延顿时大喜过望,正要起身拱手,却见刘盈若有所思的回过身,‘喃喃自语’道:“萧相······”
    “不应该啊······”
    “往日,少府同萧相可谓私交甚笃,今少府有事,萧相怎还推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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