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收好了桌上的餐盘和垃圾,又像上次一样去到莉兹的房间里,莉兹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一张陈旧但保存完好的地图。
    她小心地将地图铺在床上,展示给赫斯塔和图兰两人看。
    这是阿斯基亚荒原的地图,它号称是第三区最大的荒原,有三个谭伊那么大——土地面积究竟是不是最大的还有待考证,但它确实曾经是一处极繁华的城邦,鼎盛时甚至可以媲美一些远离核心城的宜居地。
    阿斯基亚落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上,虽然交通极为便利,却无险可守。
    整个阿斯基亚有五个区域,莉兹的家坐落在东城某条人工河的转角。离那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公园,周末的时候很多养狗的居民会在那儿和宠物一起玩飞盘。
    莉兹熟悉那附近的每一条街道,她甚至能凭着印象依次说出某条街上的店家和它们店主的名字。
    “荒原上的区域限制没有那么严格,”莉兹轻声道,“就比方说阿斯基亚和维柳钦斯基,虽然一个在第三区中北部,一个在十四区最东边,但如果有人愿意,还是可以迁移过去——最早去维柳钦斯基的那批人里好像也有我家的长辈,但时间隔得实在太远了,两边早就断了联系。”
    图兰在脑海中稍微估算了一下两者之间的距离。
    “好远……好危险。”
    “一片土地能养活的人始终是有限的,想活下去,总得有人做开拓者。”莉兹轻声道,“而且,这一路往东,也不都是无人区,往往隔一段路就会遇到不同的城镇,只是大家对陌生人的防备心都很强,轻易不放外乡人进入。”
    “那想落脚怎么办?”
    “大一些的荒原一般都有自己专门的联络站和隔离地带,大都是水银针牵头建的。一般流程是先提出申请,递交材料,等审核通过以后,再抽取脑脊液检测,并在特殊的隔离所里待上三个月……总之很麻烦。
    “小一些的荒原就不太严格,怎么做的都有。毕竟在阿斯基亚爆发螯合物潮之前,大家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螯合物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所有人自觉遵循一套麻烦至极的规则,几乎不可能。”
    这一点,赫斯塔也曾听阿诺德提及过。4620 年的阿斯基亚、4621 年的赫克拉是近年来第三区内唯二的两次螯合物潮发生地,基地里的这 67 个预备役大都来自这两个荒原周边的村落。莉兹和格兰古瓦兄弟作为生活在爆发点中心的居民,能幸存几乎是一种奇迹。
    莉兹望着地图,“两次螯合物潮,算是给宜居地和其他荒原的人都敲了遍警钟吧。”
    “不好说,如果真能敲上警钟,卡特拉城里也就不会溜进两只螯合物了。”图兰侧卧着,“之前市政在城外的工事就修得敷衍了事,治安部也没有贯彻好每夜在隔离带巡回放哨的职责,大家都觉得赫克拉荒原离卡特拉城远着呢,即便出事也暂时轮不到我们这儿……不真的看到血,谁能记得住教训?”
    三人趴在床上,各自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莉兹忽然侧目,“简,短鸣巷是怎样的地方?”
    赫斯塔没有料想到这话题的突然转向,一时只能发出一声轻而缓慢的“嗯……”。
    “真的到处都是罪犯吗?”图兰问道。
    “大概……是的吧?但也没有那么可怕,”赫斯塔回忆着,“毕竟要找到足够的食物、干净的水、必需的药品……就得在一块儿做交易。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大家会主动避免一些无意义的争端,很多人只把短鸣巷当成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最终还是要想办法去别的地方安家。”
    莉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起来和赫克拉那边的情况确实有点类似。”
    “哪里像?”
    “在赫克拉荒原的中心位置有一块大概四十多平方公里的小镇,叫绿洲地,你听说过吗?”
    赫斯塔摇头。
    莉兹接着道:“那里有地下交易站、医院、药店和一些采购点……除了会贩卖人口、军火和毒品,那里和别的荒原没什么两样。
    “绿洲地是所有赫克拉人都约定的‘停战地’,因为当地人也需要一个能救命和收集情报的地方。所以不论是什么纠纷,但凡进入了绿洲地,双方都要暂时放下争端。”
    赫斯塔歪着头,“好像教堂里的庇护所。”
    “是吗?”莉兹眨了眨眼睛。
    “嗯,以前有位修女告诉我,在大断电时代以前,教会有‘庇护权’。不论是谁,不论他犯下了怎样的罪过,只要他踏入了教堂,敲响忏悔钟,那么他将立刻得到保护。”
    “……警察也不能进去抓?”
    赫斯塔点头,“对,主教、神甫或是领班修女会根据情况给予他们半个月到四十天不等的庇护期,之后他们要么被永久驱逐出境,要么接受世俗法庭的审判——也不算逍遥法外。”
    图兰忽地一怔:“卡特拉也有这种地方。离教堂比较近的地方都会有一个避难所——就是用来干这些事的。”
    “可能这片土地上的一些习惯,就是从黄金时代延续下来的?虽然它们可能换了一种面貌……”
    图兰笑了一声。
    “那这么说,虽然隔了八百多年,我们也还是黄金时代的遗民。”
    三人之中,唯有莉兹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
    她起身下地,走到墙边取下了自己的巴扬手风琴。
    “《白轮船》就是一首从黄金时代传下的民歌,是我祖母教我的,”莉兹的声音非常轻柔,“她还教过我另一首歌,你们想听吗?”
    ……
    同一个夜晚,同样的歌曲,此刻也正回荡在千叶的办公室里。
    她摆在窗台下的指针唱片机正在旋转,带着金属镀层的唱针正源源不断地读出一段一段陌生的语言。
    千叶哼唱着这首歌的旋律,她曾拿着这张唱片的外壳,向白轮船的达里娅太太请教过它歌名的含义。
    这些斑驳字符拼成了一个短句:《我愿在年轻时死去》(1)
    ——
    (1)即米拉·罗赫维茨卡娅的诗《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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