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冷静……保持冷静!”千叶暴躁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事情就会有任何好转吗——”
    “千叶!你不要这样……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确实不多,但至少,我们可以努力找找让赫斯塔受到刺激的原因?
    “上周我们已经和肖恩谈过了,肖恩说早在两个月前他们两兄弟就在克拉克广场偶然结识了阿尔薇拉,碰巧他们的母亲和阿尔薇拉是一样的发色,迦尔文主动加入‘杀人摄影’一大半的原因都在阿尔薇拉身上, 所以现在阿尔薇拉死了,迦尔文会伤心——这就是事情的症结所在。
    “那么赫斯塔呢?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一直很信任你,你了解其中的端倪吗?”
    千叶沉着脸,没有回答。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脚步,瓦伦蒂抬起头,见接待处的护士正拿着一封信朝她们走来,“千叶女士,有您的信。”
    千叶沉默地接过,很快展信阅读。瓦伦蒂刻意移开了目光,但有些好奇地朝信封那边瞥了一眼——那上面印有核心城的邮戳。
    千叶的表情随着阅读而变得更加阴沉。
    “……怎么了?”瓦伦蒂问道,“是谁寄来的?”
    “是艾娃。”
    “艾娃?”瓦伦蒂眨了眨眼睛,“她在信里和你说了什么?”
    “不是信……”千叶两肘抵膝,手腕撑着额头,呼吸变得很慢,“是艾娃的病危通知……”
    “……病危?”瓦伦蒂不忍地颦眉,片刻的沉默过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艾娃的病危通知书为什么会寄给你?”
    千叶喉咙动了动,“因为她以前是我的辅佐官……兼监护人。”
    瓦伦蒂的眼睛慢慢睁大——她与千叶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但对这件事,她一无所知。
    千叶忽然变得很安静,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那封病危通知被她紧紧捏在指缝中,挡住了她的半张脸。
    瓦伦蒂很想说一些什么,但每一句话刚到嘴边都让她觉得不合时宜。她从来没有见过千叶这样消沉,一些生机勃勃的神采从她的眼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疲倦。
    “真崎……”
    “我得去一趟核心城。”千叶低声说。
    “……你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千叶侧目看向瓦伦蒂,“你能把从前的简带回来吗?”
    瓦伦蒂苦笑了一声,“我只能……尽力不让事情变得更糟。”
    “好吧。”千叶低下头,用手掌捂了一会儿眼睛,片刻之后,她极快地喘了口气,并再次站起身,“那也很难得了……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我后天回来。”
    ……
    列车抵达核心城的时候已是凌晨,千叶独自穿过灯火通明的地下通道,沿着自动履带,从地下前往水银针们的公寓入口。
    在核心城,大部分属于ahgas的建筑其主体都在地下,千叶的房间在地下负二十六层,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时间接近四点,走廊的幕墙从暗夜转向淡蓝色的黎明,一些微弱的鸟鸣接连响起——尽管这里是地下,但建筑内部最大限度地模拟着自然的变化。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干坐到六点, 一件崭新的水银针制服铺在床上, 千叶望着它, 几次穿上,又脱下。
    六点一刻,出门的闹钟响起,千叶最后一次站在镜前打量自己的样子,还是换回了驼色风衣。
    她来到大厅,跟随着核心城向导前往艾娃所在的医院,在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身份验证与安全检查之后,她终于来到艾娃所在的病房。
    千叶看了眼表,七点零五,这通常是艾娃的早餐时间——虽然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已经不允许她再进食了。
    病房的门平滑地向墙体内部收起,千叶看见艾娃正坐在病床上聚精会神地阅读,电子屏敏锐地捕捉着老人的视线,并在适当的时机翻动下一页。
    大约过了几分钟,艾娃终于往门口看了一眼,“你来了。”
    千叶这才往病房里走。
    艾娃的床头放了一把空椅子,但千叶并没有立刻在那儿坐下,她手撑着椅背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摆放的若干贺卡,忽然道,“今年的艾娃·摩根奖是你亲自审的吗?”
    “当然了。”艾娃语气上扬,“这种事我不可能假手于人。”
    “是吗,”千叶的语气不置可否,“我很难想象你会把医学奖颁给助产针……你是病糊涂了吗,艾娃?”
    艾娃笑了两声,她意味深长地望向千叶,温声道:“我该怎么说呢,一个七十二岁老太太偶尔会有些新的人生感悟……这份心情,某些可能连三十五岁都活不到的年轻人,大概确实不太能理解。”
    千叶将椅子向后拉了几公分,坐了下来,“什么感悟啊,说来听听。”
    “活着是第一要紧事。”
    “就这?”
    “就这。”艾娃身体稍稍后仰,她身后的病床立刻随着她的姿势而改变了倾斜角,“一千一万个死去的伟人,都比不过一个戴着锁链的奴隶,只要这个奴隶还活着,她就胜过一切故纸堆里的英杰……”
    “为什么?”
    艾娃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一旁呈现着连绵群山的墙幕,她深深地呼吸,目光中渐渐涌现出生的光彩。
    “一个活着的奴隶,即便她被拷着锁链,捂着嘴巴,可她仍然有自己的手脚,有自己的声音……她们可以解构一切、推翻一切、重建一切,因为死的枷锁总是被活人打破,死去的历史也总是在新生者的手中焕发生机——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创造她自身的历史,而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分享这份特权。
    “而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作为人而存在,因为从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自我就都烟消云散了,她将彻底沦为一个任由后人解读的‘对象’——她的敌人污蔑她,她无法反驳,她的继承者曲解她,她也不能辩解……她的理想,她的信念,在她死去的那一刻,都将跟随她短暂的生命一起彻底破碎。
    “她将失去所有机会,被迫将自身献给一切后来人,任由她们……装点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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