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作者:温如寄
    文案
    这是一个瘸腿离异的制伞师傅眼巴巴的等着“媳妇儿”回来的故事。
    也是一个将军解甲归田后携着嫁妆千里跋涉把自己“嫁 ”出去的故事。
    十五岁的情 事。
    二十岁的离 别。
    三十岁的重 逢。
    三生月缺,一世情牵。
    伞魂骨魄,宣笔勾勒,淡墨描画,恰是你的前半生,我们的后半生。
    待集齐十二支伞骨,我必开蓬门,迎你过门。
    作者碎碎念
    本文bl向,cp是温柔宠溺攻x毒舌别扭受。
    源于“花 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脑洞(想歪的童鞋面壁去)
    基本温馨无虐,(虐了一定是作者脑袋抽了,请投药),种田向,受娶攻。he,1v1。
    内容标签:三教九流 破镜重圆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檐,申屠衍 ┃ 配角:崔熙来,朱寡妇,冬娘 ┃ 其它:瓦片儿盖上我家的小屋檐
    ☆、第一支伞骨?起(上)
    申屠衍到达云宣的时候,是一个飘着秋雨的黄昏。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云宣,真正进入城中,却是头一遭。
    前些年连年战乱,好在徽州历来是富庶之地,金银之乡,即使市场也不景气,也掩不了那靡靡之气。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看来,绝不是夸夸之谈。
    他知道这云宣城有三绝,有青琅酒,画梅酒……,桩桩件件,都是上品,可这些却都构不成他入城的理由。
    正是昼夜更替之时,街上行人稀少,有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想必是赶着回家。云宣人生息有时,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在户外多加逗留。
    申屠衍站在木质的牌坊下面,望着那被雨雾笼着的山城,黑瓦白墙,被雨水打湿锃亮的瓦片儿,与他常年见到的戈壁荒沙,又是另一番光景。
    金戈铁马,十年苦旅。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梦醒时,他已经乘了这样一叶轻舟,过嘉峪关,穿巴蜀巫峡,路过西洲绣阁,站在了这牌坊之下。
    他本来就行程仓促,身上只携了一只包袱,里面装了他至关重要的物什,身上便再无长物,低头一看,半截白衫已经湿了一片。
    他苦笑道,一咬牙,终于冒雨冲进了雨雾之中。
    金井坊深处是一家孤零零的小店。
    隐于喧闹的大市之后。
    门庭冷落,足可罗雀。
    却不是生意不好,每一年云宣城里的几乎三分之一的伞就是从这道门里出来的,它如此冷清的理由,只有一个。
    ――便是老板的毒舌坏脾气。
    制伞的钟师傅的脾气,照着朱寡妇的话来说,便是六月打雷,冬日飘雪,指不定什么时辰就变天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与你煮酒话桑麻,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与你唠嗑,迎接你的或许就是一把扫帚,生冷不忌。
    于是朱寡妇又说,“小钟呐,你若改改这脾气,也不至于寡居十年呐。”
    钟师傅冷哼,不语。
    朱寡妇又说,“其实,我看那东街铜寺西的西秀嫂的女儿就对你很有意思呐。”
    钟师傅抬头,却没有停下手中制伞架子的活,眼皮不抬,“我说朱家嫂子,敢情你愿意娶一个圆滚滚的皮球进门。我家的床板不甚结实,怕压塌了。”
    这东街铜寺西的西秀嫂的女儿,正是朱寡妇的表妹,因为身材有点忒出格,一直待字闺中。朱寡妇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却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得“呵呵”。
    钟师傅长得并不难看,反而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甚至还有一股芝兰玉树的风骨,便是京都城里的那些朱门贵胄的子弟也是及不上的。
    可说起这钟师傅的姻缘线,委实有些坎坷。
    钟师傅二十出头便来到云宣谋生活,当时是娶过一房媳妇的,可惜不到一年这房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便跟人跑了,至此,钟师傅头顶顶了一顶不大不小的绿帽子。
    好在,云宣人很是看重有手艺的人,对着钟师傅也是分外地器重,街坊邻居又给她说了一房媳妇,虽然相貌……咳咳,差了点,可也总算是能生孩子居家过日子的真娘们啊,容貌什么的都是浮云,钟师傅忽的想起某人,越发咬牙切齿起来,笃定了容貌无用,实用就好论。
    谁料到钟师傅攒着私房钱,备好了聘礼去女方提亲,谁料到正好撞破了女方的闺房里,那赤条条白花花的两具身体正纠缠在一块儿,伴着“嗯嗯啊啊”的喘息声,床板剧烈的颤动着,上方的身体探出头来,可不就是自己未来媳妇吗?
    钟师傅觉得眼晕,顿时觉得自己头上的那顶绿帽子,又沉甸甸了几分,又油亮了几分。
    通奸的男人是隔壁梨园的柳生,生性狂浪,不知怎么的就勾搭上了。好好的一桩婚事就此作罢。也有人安慰他,就此打住其实是好事啊,总比娶进门了才发现好吧。
    钟师傅那时年轻,想想也是。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个炮灰的命。
    后来,又说了几房亲事,可是说了几房,就黄了几房。
    那几年,大晁并不安生,北靖战事不断,百姓生活并不好过。乱世求生,本就艰难,钟师傅又因为某个原因,瘸了右腿,脾气越来越坏,对于姻缘一事,也就看淡了。
    后来,倒是收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做了女徒弟,这女徒弟来头还不小,正是那脚一踱,徽州商界颤三颤的崔家的女儿,按理说,这十余岁的豆蔻之龄的小姑娘,对着自己的师傅,还是有一副好皮相的,总归有份思慕之情的,男师女徒什么的,说出来就够荡漾够暧昧了。
    可是,也不知是云宣的风水实在太过怪异,还是崔家的教育太过奇葩,好好的一个粉雕玉琢聪明伶俐的女娃娃硬是给长偏了,还一直不知悔改,可劲往偏里长,就这么长成了女汉子了。
    思慕的苗苗就此掐断。
    所以说起这一段,还是忍不住为钟师傅掬一把同情的泪的。
    朱寡妇讪讪,听到钟师傅这样说,脸上也挂不住,便找了一个理由遁了。
    正是秋分,雨水便如犯了相思病的闺中女子的泪水,断断续续,抽抽涕涕,一场接了一场,仿佛就跟世人杠上了,没完没了。
    钟师傅又扎完一把伞骨的时候,雨水渐收,白晃晃的雨珠从青瓦屋檐下漏下,汇入地上的小水沟,没了踪迹,只是这雨声滴答,着实扰人清静,颇有些门掩黄昏的愁思的。
    那人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在金井坊的。
    酉时一刻。
    钟师傅记得分明。
    那人一身白衣短打,肩上只有一只青花暗纹的包袱,手中却是一把沉重的佩剑。钟师傅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大晁江湖上行走的草莽游侠最惯有的打扮。
    他的目光往上移,瞬间一愣,却又漫不经心的低下头,倒腾手里的伞面。
    那人星眸剑目,却是个俊朗的男子,全身已经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从脸庞流下,真是……好不狼狈。
    可他站在这蓬门之前,仿佛过了一生一世。
    半生不识红豆痴,为君一眼知相思。
    许久,他才在冰凉的雨雾中扯出一丝笑来,“小师傅,这雨势好不凶猛,可否借着你家的屋檐,避避雨。”
    钟师傅没有抬头,“蓬门矮小,恐怕供奉不起。”心里却想,如今朝廷虽然没有明确的说禁武,对于江湖人士,多少还是有一些忌惮的,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怎么想都不是件妙事。
    “听说云宣有一个说法,下雨天留客。我虽然是第一次来此地,不是特别清楚,想问下,师傅,是否真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的?”
    嗯……也许,大概,真的,是有这样一条规矩的。
    钟师傅想起了这一条,耳廓竟微微烫了起来,火烧云似得难受。面皮子却强撑着,不看他,他怕一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好不容易积攒的骨气,又烟消云散了。
    钟檐,真是好没出息,越活越回去了。
    他狠狠的骂自己。活了三十多年,怎么还是这般没出息。
    “你!”一向舌尖嘴利的钟师傅却不知怎么就词穷了,“我说不行就不行,这地是我的,这屋檐是我的,我说了算。”这架势,俨然有了土财主的气势。
    好,都是你的。
    那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暗道。
    那人的脚步却没有挪动,似乎咬定青山,赖在这里不走了。
    又过了一刻钟,原本已经渐小的雨势不知何时又汹涌了起来,雨珠子噼里啪啦没有章法的一股脑儿乱砸,街巷之间一股股的水流汇入低处,水坑儿水花锃亮。
    已经是深秋,比不得春雨润酥,打在人身上,随着已经浸透的衣裳,那凉意渗入骨髓。
    可那人却迎着漫天风雨,就这样站着。
    这么大一个木桩子似得,钉在钟家伞店面前,自然是晃眼得很,招摇得很。
    不一会儿,街坊邻居看热闹的,凑份子的,围了一圈。
    “钟师傅,你家檐下,是长着黄金么,这么踩不得吗?”
    “钟师傅,他是你什么人呀,不会是你欠人家钱吧。”
    “钟师傅,你门前的是什么人呀,这么大雨,不知道避,魔怔了,还是脑子有坑呀。”
    ……
    可不就是魔怔了吗?
    谁也没有察觉雨中的人扯开一丝苦涩的笑来。
    钟檐觉得自己耳边都是吱吱喳喳的声音,吵得脑门生疼,咬牙恨道,“还不快进来,别站在我门口丢人现眼!”
    听了这话,如临大赦。那人果真很是乖巧的进来,可是身上湿透,雨水滴滴答答顺着衣襟往下滴。
    钟檐丢给他一身泛黄的旧衣,道,“别湿了我家的地。”
    那人到了内屋,果然很老实的换上,钟檐身体清瘦,这衣服对于对于申屠衍来说,实在算不上合身,明明是长袖长衫,愣是被穿出了短袖半衫的味道。
    可是申屠衍却分毫不在意,很是自来熟的就在钟师傅面前的板凳上坐下。
    钟檐觉得眼前这么一大块头,着实碍眼,特别是那眼神,好像在赏玩什么字画古董,恨不得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纹路都要研究个透彻。
    真是……奶奶的不爽。
    可却是自己叫人家进来,后悔不已,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
    忽的,他抬头,下定决定道,“雨停了,就给我滚。”
    那人却仍是笑得温柔如三月春风,答了一声“好”。
    ☆、第一支伞骨?起(下)
    申屠衍,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辈子,还会跟“赖”这个字扯上点关系。
    以前在军中,申屠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杀罚分明,铁面无私,三军将士,无人不服。末了,到如今,却要靠这个“赖”字过日子,讨生活。
    第一日,雨停了,钟师傅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把眼前这一尊好不碍眼的大佛移走,可是那人已经不在眼前看他扎伞。他一回里屋,那人却正卸下围裙,桌前,俨然摆着三菜一汤,还有一碗地瓜,蹭蹭地冒着热气,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那人很熟练的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钟师傅,吃饭了。”
    还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
    可是钟檐还是坐下,动了几下筷子,受不了美食的诱惑,马上大快朵颐起来。
    钟檐是一个懒人,对于自己的吃食向来不在意,很多时候都是冷饭剩面的过日子,到底没个婆娘,果然连热乎饭都吃不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热乎的了。几个小菜虽然算不上精致,却也是可口爽脆,好不下饭。
    “怎么样?”申屠衍满脸期待,忍不住问。
    “嗯,比起暮归楼的还是差些。”钟檐指了指眼前的几个菜,“这个豆荚太绿,这个红烧肉,嗯,肥肉太多,这个汤……太烫!”
    太绿?肉太多?太烫?这算什么理由,申屠衍哭笑不得。
    虽然嘴上说着这么多缺点,可是还是被那人风卷云吞,消灭了干脆,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末了,钟师傅打了饱嗝,就径自上床睡去,完全忘记了赶申屠衍走的事。
    第二日,钟檐起得有些迟,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人走了没。
    他去看了客房,床被整洁,像是没有人睡过,心中吁了一口气。
    那人,想必是走了吧?
    那人,就这么走了?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再想下去,魔怔的人就会是他了,就准备到前面的铺子里去开门。
    可是一到前面的屋子,他惊诧了。
    铺子的门早已经开了,那个白衫身影正忙不迭地在跟大姑娘小媳妇们介绍这伞的样式。那人,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的,俊眉郎目,神情飞扬,自有一股男子气概,正好是姑娘们最喜欢的那种相貌。
    红颜祸水。
    钟檐啐了一口,一脸不悦写在脸上。
    “你在干什么?我家的店,你那么热乎的招呼什么劲。”
    申屠衍转过身来,看见钟檐青衫凌乱,发丝散乱,好像没有睡醒,低笑道,“醒了,饭菜还热着,”他的目光又移到他胡乱掩着的衣襟,“还有,收拾干净了再出来,这里有我。”
    那语气分明像在说“小孩儿,给你糖,大人正忙着呢。”
    钟檐却顾不得,顿时大窘,避开那人灼热的目光,便仓皇逃回里屋去。
    申屠衍回头,继续转过身对着姑娘谈伞的价钱。
    “钟师傅的表哥,为什么你和钟师傅一点也不像啊?”
    “钟师傅的表哥,你对你表弟真好。”
    申屠衍挑眉,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这一天,钟檐窘得半天没有从里屋出来,自然也顾不得赶申屠衍走的心思了。
    结果,那一天伞的销量是平时的一倍。
    钟檐却对申屠衍这种就占鹊产的行为甚是不爽,特别是他把这些行为当做理所当然,好像本应该如此。
    黄昏时刻,余霞渐收,申屠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准备关门打烊,余光从半垂着的木门中绕进来,将店中物什的影子拉得颀长,扭曲了原来的轮廓。
    那个包袱被摔在他的面前,那软塌塌的布包,一到地面,就散了一地,佩剑的鞘,昨日换下的衣物,治伤用的金疮药,随身携带的令牌……收拾得倒真是齐全,一件不拉。
    申屠衍缓慢蹲下去,收拾散了一地的物什。他的动作如此缓慢,一件一件的将它们安放好。那颗圆滚滚的珠子在地面上滚了数遭,终于停留在那人的脚边。
    他抬起头,头一点点往后仰,因为逆着光,根本分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他的嘴张张合合。
    他说,“你可以走了。”
    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却忽然间站起身来,他的身材要比钟檐还要高一个头,他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一字一顿。
    “我,不,走。”
    我心里的那场雨永远不会停。
    所以我不走,就不走,打死也不走。
    钟师傅冷笑,“没想到堂堂一个七尺男人,竟然学了泼皮顽童般的耍起来了,真是好生稀罕?”
    可对面的男子却没有半分松动,本质的确跟满地打滚的三岁稚子无异。
    想到这里,钟师傅不禁嘴角抽搐了几下,原本僵着的面容也有了几分松动。
    都是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钟檐眉心跳了跳,松了牙关,道,“罢了,看你能留到几时。”
    申屠衍长吁了一口气,不管以什么方式,这场战,他赢了。
    末了,钟师傅又跟了一句,“记得交房租,一月一锭银子,够公道吧。”
    申屠衍苦笑,果然讹得……够公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申屠将军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闲暇时候,申屠衍会看着钟檐扎纸伞。
    有经验的老师傅都知道,一把上好的油纸伞,是需要时间雕琢的,倒不是技艺的复杂,而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磨练,而这些,都是需要经验积累的。
    他的技艺很好,那些不成形状的油纸,伞骨,在他的手下,削伞骨,上伞面,绘画,上油,很快就变成一把又一把的纸伞,撑开,合起,都是一道风景。
    钟师傅却不喜欢申屠衍这样看着他,他并不是纯粹只是为了看一把伞的诞生。他的眼里多少都夹杂着别样的情绪。
    可是他却忍了,没有发作,愣是把自己的毒舌收起。连朱寡妇都存了稀罕,可是又有哪个是能让钟师傅把自己的不痛快收起呢。
    申屠衍赖在这里几日,伞店里的杂活累活便全部交到他的手上。申屠衍笑,“钟师傅,我这样可及得上你半个学徒小工了。”
    钟檐冷笑,“你若有心想要学我这制伞的技艺,我也没有藏着掖着不是。这样算来,你却没有叫我一声师父,说到底还是我亏大发了。”
    申屠衍想到自己这么个过了大半辈子的糙汉若真恭敬地叫他一声师父,还真是忒有些失了体统。
    可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心里却没有一丝不乐意。
    这样的欺诈,许是他在阎王殿叩了三百个响头,三生三世都求不来的呢。
    忽有一日,申屠衍指着梁上没有表好□□的伞骨,“钟师傅,你这屋檐上为什么挂了这样几支没有糊伞面的伞骨。”
    那几支伞骨,从他来这里就一直挂在上面,从来不曾取下,别的伞面伞骨来来回回都换了好几轮,就这几只没有动静,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从左向右,挂在横梁上一排,恰好是十一支伞骨。
    明知故问。
    这么一问,钟檐的心口好似下陷了一块儿,倒生出了一番踟蹰。
    “就是没卖出去呗。”钟檐说,“当年扎这几只的时候,这些款式,正流行,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时。积压着,卖不出去,就一直挂着,你若不嫌劳手,就一块儿将旧物清理一遍吧。”
    申屠衍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是一支伞骨一个样式,没有一个重样,而且,那些样式,的确是大街小巷中不常见的。
    他抬头盯着看了好一阵儿,终究缩回手,敛了眉目,“还是不要扔罢。既然是旧时的样式,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重新流行呢。况且,这样挂在屋檐下,煞是好看呢。”
    钟檐看着这光溜溜的伞架子挂了一溜儿,实在看不出半分美感,再者,这大块头还能有什么审美?才想说,过了时的东西就是过了时,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这样三岁小孩的道理你懂不懂?
    可是看着申屠衍,攀了梯子上去,将每一支伞骨小心细致的都擦了一遍,怒意渐消,也不好发作,只是恨恨的丢下一句,“随你吧!”
    ☆、第一支伞骨?承(上)
    云宣城说小不小,说大也真的不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云宣人生来热情好客,朴实淳厚,咳……当然也少不得爱磨磨嘴皮的。
    钟家的油伞铺子里住进了一个外乡的“表哥”,走亲戚串门,个把远方亲戚来小住几日,本来没有啥稀奇。可偏偏这个“表哥”一脸英气,七分英雄气概,很快风靡了云宣,成为云宣万千少女最想嫁的儿郎排行榜榜首。
    曾经几度蝉联上榜的冯家少东冯少爷,对此很是不屑,“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有什么好,哪及得上本少身姿清朗,狂放不羁的气质。”
    此话一出,立即会有少女反驳,作捧心状,“少年,你这是少年心性,没有定性,哪及得上申屠大哥。三十的男人一枝花,人家那是沧桑,有内涵,懂不?”
    冯家少当家立即摇头,作拨浪鼓状,“不懂。”
    可是,这桩八卦,想要低调也是不能了。
    便是贵人事忙的崔五爷也忍不住来瞻仰群众口中的一枝花了。
    崔五爷踏入这钟家伞铺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群众口中的那一枝娇花,钟檐正在门口扎伞架子。
    这崔五爷,作为云宣的第一首富,作为一个一言一行都备受群众关注的公众人物,压力委实有些忒大。崔家的发家史,云宣人都是晓得的,为了不安上一个暴发户的名头,崔家的祖先,崔熙来的爹,爷爷都是相当重视文化,崔五爷自然也是秉承这样一个优良传统的,以成为一只优雅的土豪为己任。
    于是,这么多年,崔五爷走到哪里,人未到,扇先行。那一把金扇可是大有来由,说是全大晁最著名的工匠纯金箔打造的,从左到右,依次书写着“文”、“化”、“人”三个字,简单直白,尽显文化韵味。
    钟檐还没有抬头,就被那金晃晃扇子的反光晃得脑门疼,皱眉道,“这又是整什么幺蛾子呢?”。
    崔五爷许久没有看见他,一个小激动,几乎要向小时候一般狼扑过去,然后甜甜的喊一声,“师父,我可想死你了。”
    她朝着门口望了望,看见她的随从小秤砣,小算盘正笔挺挺的站在门旁边,觉得不能丢了做爷的份,清了清嗓子,“五爷我自然是来看望师父你的。”
    没错,崔五爷便是钟檐唯一关门弟子,那个曾经粉雕玉琢的女娃子。
    钟师傅扶额,看着他一手拉扯着长大的倒霉徒儿,当初还不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女娃娃,如今却是一张嘴能把人说得落了水的崔五爷,又觉得碍眼了几分。
    “说,丫头,这又是来怎么的?”钟檐一脸“又想整什么幺蛾子”的表情,很是忧愁的望着徒儿。知徒莫若师,他晓得崔熙来的性子。
    崔熙来清了清嗓子,郑重说,“咳咳……听说师傅在伞铺里金屋藏娇,藏了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钟檐闻言,险些没有从板凳上跌落下来――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
    其实这个事儿,也怪不得五爷,所谓谣言,不就是一传便一个样的吗?起初谣言的版本是钟家伞铺住进了一个男人,据说是小钟师傅的表哥,到了东寺长街那群姑娘口中,已经变成你,钟家伞铺住进了一个男人,啧啧啧,据说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到了最后,版本索性变成听说那钟师傅金屋藏娇,在屋里储了位如花似玉的倌儿……
    钟师傅听得这样的话,脸色又青又红,跟开了五彩染坊似的,好不精彩,“混账!你才娇花!呸!这群嚼舌根的杂碎!”
    五爷自然知道自家的师傅便是这般的脾气,也由着他骂得爽快,自个儿坐在门槛边上的小竹凳上,倒是一番悠然自在,自得其乐。
    可这样的氛围没有维持一刻,下一秒就轮到崔五爷险些从竹凳上跌落了下来。
    申屠衍原本在后面的厨房里忙活着准备饭菜,却发现那漆罐中没有一滴油,便想出来问这油盐贮在何处。
    崔五爷望着撩了帘子出来的魁梧男人,一双眼睛盯着那人直溜溜的瞅,石化了一般,许久憋得通红的脸,才发出一声爆笑,之后捧着腹,笑个不停,再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哈哈……哈哈……”她笑得几乎要抽过去,“好一朵娇花!师傅,如此一朵……咳咳,健硕的娇花,可否压得你喘不过起来!”
    钟檐的脸彻底绿了。
    数秒之后,他缓缓转向他讨油盐的男人,停顿了数秒,面无表情,“盐在厨房左转第三头门进去,比较矮的那个柜子,从上数下第三个抽屉的最里面。油就在柜子下面。”申屠衍闻言,嘴角抽了抽,他自然知道第三道门,可不就是书房吗,是谁会把油盐藏在书房里的。
    可是他眉毛一挑,却忍住了,镇定的转头会厨房继续炒菜去了。
    这厢崔五爷这边还没有缓过劲来,看见自家的师父脸色铁青,像是真的生了气,立即站起来,规矩的像小时候一般,伸出手来乖乖等待着戒尺临幸。
    崔熙来小时候忒皮,崔家寻常人也管不了,老爹经商又常年不在家,上天入地掏鸟窝捉河虾,没什么不敢干的,可是唯独对这师傅存了三分敬意。
    这也是为什么崔老爷让堂堂崔大小姐拜这个破落伞匠为师的原因。
    崔熙来伸着手,嘿嘿笑,试探着问道,声音却没有了底气,“师父,你看,我现在好歹是个爷了,我的随从可都在外面呢……能不能关上门,再……再教训!”
    钟师傅气得头疼,他自然是不愿意与那人再扯上什么瓜葛的,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坊间就传成了这样,说到底,也不是这徒儿的错,怒气也缓和了不少,沉声道,“我与他无半分关系。”
    “是,师傅说的是。”崔熙来恭敬答应着。
    “也罢,你还记得小时候教过你什么?”钟师傅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问道。
    “好像是流言,聪明人,统统不会信什么的,哦,好像是叫……什么子?”
    “《荀子?大略》。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钟檐更头疼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早已是一家之主,应该更加稳重,明是非,辨恩义,方为大家……”崔熙来赶紧点头说对。
    她知道今天这样一顿训是少不了了。
    钟师傅训着训着,已到了饭点。
    申屠衍唤了一声,钟檐望了那乖乖站着的徒儿,忽然道,“若你这崔五爷不嫌弃我这粗菜糟糠,你要不要一起用饭……”
    “要的,要的。”崔熙来飞奔过去。
    几道素菜,一碗清汤,调味却浓重得过了分。
    “师父,你们家的盐罐子打发了吧。”崔熙来皱眉道。
    钟檐看向申屠衍,正欲发作,却听他说,“是不小心打翻了。”
    “啊,撒了多少。”
    “约莫一半吧。”
    钟檐顿时肉痛得紧,这朝廷不让贩卖私盐,这官盐的价格可谓水涨船高,申屠衍竟然敢打翻,“也不妨事,这菜虽然j咸了点,却也别具风味,真巧了,我托人从北方带了些好酒,正想给师傅尝尝。”她唤了一声,“小算盘,把酒抬进来。”
    崔熙来倒了酒,作为晚辈,除了给钟檐斟酒,自然也要给申屠衍斟酒。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申屠,单名衍。”申屠衍道。
    崔熙来笑道,“那可巧,正好与我师傅同名。”
    “同音不同字,不是同一个檐。”钟檐却道。
    “申屠这一个姓氏,大晁可不怎么常见,倒有些像……”倒有些像……胡狄之类的游牧民族的姓氏,崔熙来又说。
    这些年来大晁与北靖交战不断,若是别的民族进入大晁,势必会引来麻烦,况且她认识师父十余年了,从来没有听她的师父提起有一个叫做申屠的人。
    钟檐被崔熙来查户口似得盘问弄得颇有些不悦,道,“你不想安生吃饭,就滚回你那金屋子去。”
    崔熙来果然不说话了,低头安生吃饭。
    崔熙来暗自想着,师傅的脾气这样坏,果真是如同外人说的,定是长期寡居,内分泌失调所致,得想个办法给他寻一个师娘。
    她以前以为他一直不成亲,是因为没有相中的姑娘,原来是有这癖好,以后一定要多多向他介绍才是。
    微风轻抚,月影浮动。
    打更人的梆梆打更声在空荡荡的幽巷中,伴随着那红霓高楼上缠头与歌女的丝竹乐声,飘飘袅袅,不甚真切。
    金井坊位于喧闹的市集之后,白日黑夜总是少不了喧嚣之声,可是却又是隔开了天地的静谧。
    钟檐这一日贪杯,吃酒吃的着实有些多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觉得这些声音越发飘渺了,他翻了个身,却硬生生的磕在床沿上。
    “哎哟……”他叫了一声,揉揉额头,翻身继续睡了。
    他看着床上的男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把自己蜷缩成一小虾米一般睡,不知觉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替他掖了掖背角,想起白天里,他与他的徒儿训话的时候,他其实在帘子外面听了个一字不差,不禁觉得好笑,以前那个终日被教书先生逮住罚站抄书的,如今也会讲讲着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了。
    他忽的想起那一句“我与他毫无关系”,忽的心中怅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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