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诗……烈安澜娇躯微微前倾,沉重的大熊猫压在膝头,被挤得变形。
    她粉润的嘴唇半张,呼吸细糯而轻缓,生怕打扰到苏牧念诵。
    巧了这不是,大烈也有一条大河!
    横贯全境。
    滋养万民!
    苏牧起头两句,便挟了沛然不可挡的气势,天风海雨一般迎面扑来。
    气势豪迈!
    让烈安澜不由想到率大烈赤炎骑万军冲锋时候的磅礴气象!
    天子御驾,马踏辽原。
    不正像是这从天而降的大河之水么!
    她是武功之君,对这样的场景最是敏感,胸脯里一颗心脏嗵嗵搏动。
    血色逐渐漫上粉颈,显出异样的娇美。
    接下来青丝暮雪,高堂明镜两句,似将大河东去攫取而来,化作短促的人生!
    百年匆匆而过,太有限了!
    大烈开国百年,历帝四世。
    虽然代代励精图治,但依然有边夷未平,做不到人人吃饱穿暖。
    这是生产力水平决定的。
    烈安澜有太多事想要做!
    苏牧拿出来的东西,给了她希望!
    而此时这两句排比,更是让烈安澜面色潮赤,就连领口中,都透出一片殷红!
    只凭这寥寥几句,就足以名传百世!
    李广更是呆愣在座,眼角甚至有浑浊的老泪,将落未落!
    悲白发!
    他征战一世,戎马倥偬,华发早生,却永远忘不了第一天骑着马冲阵的少年时!
    同袍的喊杀声在耳边震响,这一响就是一辈子!
    老将军只觉从尾巴骨冒出来一片战栗,顺着脊柱大龙攀缘而上,直冲脑顶。
    他头皮发麻,荒草一样的乱发根根竖起,酒都醒了一大半!
    眼神却越发迷离。
    “悲白发!
    “悲白发!
    “悲白发啊……”
    老将军喃喃。
    而须尽欢与空对月两句,虽然写的是行乐,却又带给人一种淡淡的郁郁。
    似乎有一种壮志难酬的愤懑。
    这娃儿……有故事啊!
    “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广望着窗外,眯起老眼,出神地凝望。
    半晌。
    “酒来!”
    他一把接过苏牧手里的坛子,对在口边,开怀畅饮。
    胸膛高高挺起,尽显豪放。
    烈安澜嗔怪地看着喝了又喝的李广,挺立的鼻子皱起。
    她一口都没得喝!
    生气!
    不过难得李将军能够燃起此等豪情,她也觉得胸中有烈火在燃烧。
    目光里有英气溢彩。
    苏牧见状一笑,索性不再安坐原地,而是长身直立,迈步来到窗边。
    背对屋内二人,只留下一个清隽的背影。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可这里没有羊也没有牛……烈安澜不合时宜地想。
    大烈羊肉供应不多,这是草原人爱吃的肉食。
    而且腥膻之气难以去除,普通人都不爱吃。
    牛要耕地,等闲更是不会杀了吃肉。
    犯法!
    是要重罚的!
    一般能被准许宰杀的,都是老牛和病牛,干不动农活了,物尽其用。
    肉质可想而知。
    又柴又老,一点都不好吃!
    苏先生也有想要吃而吃不到的东西?烈安澜望着窗前遗世独立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眸子里神采闪烁。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李广:吨吨吨吨吨……
    八十……八十……八十……
    他还在数着数喝呢!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是什么,让苏先生也想要长醉不复醒的?
    烈安澜猜测着苏牧的心境,难道如同神仙一样的苏先生,也有什么愁绪?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一道闪电在烈安澜脑海中炸裂。
    是寂寞啊!
    像先生这样狂放不羁、神仙一般的存在。
    能让他怅然的,可不就是寂寞!
    烈安澜回想起这半天来看到的苏牧。
    他拿出来的任何一个物件,无论是白米还是削皮刀,都足够影响一国的运数。
    寻常世间的人和事,哪还能入得了苏先生的法眼?
    无人可以和他坐谈论道,难怪先生会觉得寂寞。
    屋外,一轮圆月高悬在空中,清辉落了苏牧一身。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让屋内的大烈女帝误以为,他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苏牧口中不停,一鼓作气,将《将进酒》颂念完毕。
    烈安澜神色恍惚。
    背对着她站着的这道身影,似乎将儒雅深沉与狂放豪纵融为了一体。
    白天的时候教训女帝的严厉不见了。
    留下来的,只有一种像是被岁月洗涤过的沧桑。
    素白的短衫在月色和山风间舞动着,像是流水一样。
    烈安澜一时间看得有点发痴。
    “好诗……”她喃喃。
    “有一说一,确实!”
    李广丝毫不掩饰自己是个粗人的事实,大巴掌啪啪拍着大腿。
    “真好!嘿,真他娘写的好哇!”
    太粗鄙了……烈安澜含嗔地斜睨了一眼枯松一样的老将军。
    气氛全被这家伙给破坏了!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
    苏牧转过身的时候,女帝的失态已经被尽数遮掩。
    丢人的是粗鄙的骠骑将军李广,和她大烈女帝有什么关系?
    她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眸子闪亮。
    微笑道:
    “先生这首诗,便是拿到太学里去,与历任祭酒的文章相较,也要高出极多。”
    太学就是大烈的国家教育机构,相当于国子监的前身。
    在祭酒的司掌下,为大烈朝廷输送大量新血。
    包括接地气的学子。
    也包括只管在朝堂上谏言百官,甚至敢直接顶撞皇帝的喷子。
    祭酒则在学子和喷子两条路上都走到了极致。
    不然镇不住人人都眼高于顶的太学。
    烈安澜巴不得能用苏牧刚才那首诗,狠狠打祭酒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俏脸。
    ……
    这诗当然不差,你也不看是谁写的?
    等等……
    苏牧无奈地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想说,这首《将进酒》也从没听过?”
    真这样的话,我会怀疑你们整个剧组的文化水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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