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兹事体大,我们不用再详加考量吗……”
    陈修忐忑地问。
    “考量?要什么考量?帝皇富有四海,自然也要担负起劳心劳力的重担。
    “考量是她的事儿。”
    苏牧理直气壮地说。
    大步流星,走出去一段距离,突然觉得似乎自己说得有点狂傲了。
    便缓和了语气,补充道:“陛下学富五车,聪颖过人,自然会有合理的判断。”
    陈修诧异地望着苏牧的背影,脚下像踩在云里,后半句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只觉眼前人有着难以言喻的霸道,一种手握苍生的气质从他身上油然而生。
    江山为坪,众生为棋,陛下也只是一个强一些的棋子而已……
    跟着他,一大早怕是就能获七八个大不敬的罪名……
    “愣着干什么,跟上。”苏牧催呆在原地的陈修。
    “……哦!”
    陈修小步快跑,缀在他后面,进了院子。
    咦,刚才是不是没有通传……土生土长的尊卑观念根治血液,守粮官买过门槛的时候蓦然警醒,不安地想。
    烈安澜见到苏牧去而复返,凤目微微闪动讶异的光泽,继而视线后移,注意到了紧张的情绪无处安放的前守粮官。
    便知道苏牧这回来,是有正事要说的。
    她默默放下手中正在研究的山文甲,眉头皱了皱,优雅而高冷地问:“五斗陵的粮出了问题?”
    不用我考虑怎么开口……当皇帝的心思就是老辣……苏牧颔首,让开位置。
    陈修毕恭毕敬地叩首行礼:“罪臣陈修,有事启奏!”
    他这样的地方官,等闲是没法上达天听的。
    说话的时候,声音紧张得发抖。
    但还是以最凝炼的用词,把武牢关存粮有问题的事实讲了出来。
    末了,补充一句:
    “运往武牢关的粮,也记录在出库档案里,狼骑来袭得急,罪臣只来得及抢出来近三年的。”
    他当值两年半。
    多出来半年,是前一任的收尾。
    没了粮食的出入库档案,陈修当值这段日子的粮草就是一笔黑帐。
    老官油子在这种节骨眼上的嗅觉异常敏锐。
    “呈。”
    陈修领命。
    从衣服里掏出来一本厚厚的粗麻纸册子,捧在手里,看看苏牧,再看看皇帝。
    什么意思,让我呈递么……这不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干的事么……你自己来拿啊!
    苏牧心里吐着槽,白了烈安澜一眼,接过出入库档案。
    随手翻看。
    这于礼不合……陈修低着头,心想我真就是一个守粮仓的,为什么要看这么刺激的场面……
    “应该是六月廿八的这条记录。”
    苏牧迅速翻完,递给烈安澜,后者细细地逐条检视。
    看到最后一页,她的目光盯着那条简简单单的记录,凤目之内那湾寒潭仿佛在孕育可怕的风暴。
    “看出什么来了么?”苏牧递给她粮草出库档案之后,顺势就坐在桌旁。
    陈修极有眼力见地去端茶倒水,准备点心……他能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留在院子里,对心脏不好。
    烈安澜用青葱白玉一般的手指,轻点着桌子上摊开的粗麻纸档案。
    沉吟着说:“大战之前,确实会屯粮。但武牢关是特殊的。”
    苏牧听了扬扬眉毛:“又是高祖神武皇帝的那些事儿?”
    大烈的这位开国皇帝,有着一种草莽英雄的痞劲。
    简单来说,就是有仇就报,有不爽就捶……
    哪管子孙坐天下的时候会不会没人可用。
    自己爽了就完了。
    是个人才。
    就见烈安澜先是无奈叹气,眸中冰镜闪过一抹极淡的嗔色。
    继而缓缓摇头,道:“武牢关的地势,苏先生可知道?”
    你猜我知不知道……苏牧敲敲桌子:“再当谜语人,你们今天中午自己去捣鼓午饭去。”
    “什么是谜语人?算了,这不重要……”烈安澜紧锁着眉头,拉回话题。
    嗓音清越地道:“武牢关乃是我大烈的北边关,地势险要,扼住草原南下的唯一通路。
    “地势险要带来的好处是易守难攻,一支守军驻扎,来十倍的狼骑也无惧。
    “但坏处则是,军械等要物占据大片空间,粮草可以存放的位置有限。”
    苏牧眨巴眨巴眼睛,和烈安澜大眼瞪小眼了一阵,点出来了她的话外之音。
    “所以武牢关内,并没有可以藏粮食的地方。”
    大烈女帝笑了,带出无限的明媚。
    她回答道:“苏先生说的没错。李将军已经去到了武牢关,他必然会去检查存粮。
    “他的传书中说,一切正常,并没有发现粮食的存量有问题。”
    李广和女帝的通信是用密文转写的,所以不存在仿冒的可能。
    嗯,这就有意思了……运了够吃半年的粮,结果还不知道存到了哪……
    总不能是这段时间全消耗了。
    苏牧沉吟着问:“直接让李广询问武牢关管事的?”
    旋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风险有点大。”
    这个法子虽然最简单直白。
    但风险在于,万一真是武牢关管事官出了问题,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撕破脸,想办法做掉李广。
    比如下毒什么的。
    甚至玩人海战术,围杀。
    化虚以下都是凡夫俗子,好虎也难敌群狼,而赤炎骑因为机动性的要求,驻扎在城外。
    不可能来得及援助。
    “或者我们换个角度来想,假设武牢关的那啥……”
    “郡守和郡尉。”烈安澜帮他补充。
    “……嗷,郡守和郡尉没问题,那是不是只要找到粮食的下落,也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烈安澜点头,道:“朕这就遣人去查。”
    这就是帝皇尊驾遗落在外的坏处,若是还在京师,可以直接召治粟内史觐见。
    有什么话,三两句就问清楚了。
    苏牧半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多粮,若是没有送进武牢关,那么最终会给谁吃呢?”
    问题从表面捋不清、错综复杂。
    那就直接问结果上谁会受益。
    但出乎苏牧意料的是,烈安澜只是轻轻地摇头,淡淡道:
    “五斗陵往武牢关的方向,除了关城以外,再没有城镇可以存下如此大量的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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