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悠能够感觉到庄少东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边的鬓发,微微的痒,像无言的挑逗,一直暧昧到了骨子里去。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仔细地看着他,他只是抓紧了他的手,好像松开了他就会消失一般,不舍得放开分毫。
    徐悠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需要,不仅仅是针对他的身体。这让他简直无法控制心头泛滥的欣喜。这一整夜不过沾了两三杯红酒,然而徐悠却被一种熏熏然的醉意扰乱了神智。仍然是那种让他晕眩的感觉,却因为明确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莫名地期待了起来。
    这一路并不远,徐悠却觉得漫长得不可思议。直到庄少东拉着他走出电梯,一道一道地开门锁门,最后拉着他一起走进了那间散发着植物气息的房间,他才有种从悸动不已的迷梦中骤然间清醒过来的感觉。
    然而迷梦才真正开始。
    徐悠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像是醉了,另外一半却诡异地清醒着。因为清醒,便没有了借口来回避身体里越烧越烈的欲望。
    身体有种微醺的绵软,然而他的大脑是清醒着的。他看着自己毫无章法地撕扯着庄少东的衣服,看着两个人一边亲吻一边滚倒在那张大床上,仿佛是一对相爱多年的伴侣,每一个亲昵的动作都做得自然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也许早在黄海涛的婚礼那天已有隐藏的火种深深埋进了彼此的身体里,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生根发芽,一寸一寸燃起了令人无法抵挡的灼热。于是,那些一直被刻意无视的东西,也终于生根发芽,开出了令人炫目的花朵。
    抚摸、亲吻、进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无法言喻的急切的味道。仿佛要借着体温的交换来印证某种虚无的渴求。
    然而怎样激烈都仿佛不够。徐悠迷蒙地看着庄少东那双失神的眼睛,觉得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恨不能把他的皮肉骨骼都咬碎,一寸一寸化在自己的血肉里。
    再也无法分开。
    高潮来临的那个瞬间,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庄少东喃喃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徐悠……”
    这是他听了二十多年的名字,然而在此刻却像是突然间感染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徐悠觉得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无比准确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一个最柔软的点。仿佛他曾经经历过的疼痛与挣扎,在这一刹间,奇妙的得到了抚慰。
    徐悠沉溺在极致的快感里久久失神。
    他还什么都还没有问庄少东。
    然而他想,他已经不用再问了。
    56、对不起
    莹白的泡沫被喷溅的水花冲开,浅蜜色的皮肤重新露了出来,光洁、紧致、因为热气的蒸腾从内里透出了诱人的浅粉色。
    庄少东小心翼翼地举着花洒,好像正在冲淋的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一件得之不易的宝贝,不仅珍贵而且易碎。他的另一只手里还一本正经地举着沐浴海绵,时不时地借着拂开泡沫的举动在他身上揩揩油。
    在这样的时刻,要想控制住身体的欲望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庄少东低下头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柔韧的口感诱惑着他顺着徐悠的脖子一路啃了过去,正在帮着他冲淋的双手也不知不觉从他的腋下环了过去,一下一下地在他的胸腹之间抚摸起来。
    徐悠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哭笑不得地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正埋在他颈边啃咬的起劲儿的男人,“我说,别以为你年轻就有不讲科学的资本。纵欲可是会早衰的哦。”
    庄少东松开嘴,有些遗憾地自我检讨了一下,“这个主要还是心理因素决定的。我想你也听说过这种事吧,饿极了的人一旦吃着东西,就总怕吃了这顿没有下顿。我觉得这种行为也可以归类到创伤心理学的范畴里去。”
    徐悠冲着浴室的白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你这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少爷是没有资格谈什么创伤的吧?”
    “心理学认为,人总是会找跟自己创伤程度大体相当的人发生恋情。”庄少东收好花洒,拿过一旁的大毛巾把他裹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你以为这几年我的日子好过吗?”
    徐悠避开了他的视线。
    自从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亲密关系,他就一直在避免想到当年的事以及……当年的人。然而庄少东却仿佛并不想放过这个话题。这让徐悠有些莫名的心浮气躁起来。无法否认的是,庄仕杰,以及庄李蕴馨母子在几年前共同编织的那一幕,始终都是徐悠的心病。如果他的理智足够用,他是不会让自己重新搅和到这张网里来的。
    刚一转身就被庄少东抓住了胳膊,徐悠沉着脸斜了他一眼,“干嘛?”
    庄少东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嘴,“会感冒的,吹干头发再睡。”
    徐悠没有出声,任由他拽着自己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再拿出吹风机来一缕一缕地拨拉着他的头发。
    没有人说话,徐悠的心情也慢慢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有问题。或者说,在面对过去的时候,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当年的那一份不甘心早已在时光的流转中沉淀为排遣不开的执念。被轻易放弃的痛苦、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求之不得,都凝结在这份执念里,久练成魔。
    于是,他越是接近庄少东,就越是无法回避心头的那道旧伤疤。
    庄少东的手指轻轻穿过他微长的发丝,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弄疼了他。徐悠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一些。然而应该如何开解他,他心里又有点儿没底。在提到那些所谓的往事时,徐悠的脾气总是别扭的厉害。
    沉默片刻,徐悠低着头自言自语般说道:“庄仕杰是你的小叔,你说我们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是乱……”
    庄少东忍无可忍,“你都在想什么啊?!乱什么乱啊,他根本都不是……”他猛然收住口,僵硬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徐悠却从这句话里察觉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不是什么?”
    庄少东没有出声,表情却明显地纠结了起来。
    徐悠的目光微微转冷,“庄少东,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当年的那些事始终是我心里的一根刺。现在,它不仅仅是我心里的刺,也是你和我之间的一根刺。”
    庄少东叹了口气,“徐悠,你还记得我当年是怎么数落你的?”
    “记得。”徐悠面无表情地模仿着庄少东的语气,“你以为你是谁啊,清醒清醒吧,傻瓜。他才不会为了你身家性命都不顾了呢……”
    庄少东闭了闭眼,“我那时候觉得你真是傻。你到现在都还以为他当年被迫放弃庄家的一切远走他乡都是为了保全你吗?”
    徐悠心头一跳,心中竟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丝畏惧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听下去了。
    “他肯放弃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放手的话,他真的会变得一无所有。”庄少东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吹风机收了起来,徐悠木然的表情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忽然觉得徐悠说的话也没错:那个所谓的当年,确确实实,就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插进的过程必然伴随着疼痛,但若是任其扎在那里,只会让疮疤越烂越大。他和徐悠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流水?
    “一无所有……”徐悠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软床微微塌陷下去一块,床垫的起伏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温柔的感觉来。就好像有一只骄傲的猫儿正举着尾巴一边在旁边走来走去,一边偷偷拿眼神瞄着你,却不知该如何示好。
    庄少东明知徐悠不会用撒娇的方式来央求自己什么,却仍然被自己的想象所打动,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想法顿时又塌陷了几分。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徐悠不解,“你母亲当年做的那些事情,我觉得该知道的我已经都知道了。”
    庄少东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如果我说这件事关系到我爷爷的性命呢?”
    徐悠怔住,“跟你爷爷有什么关系?”
    庄少东心烦意乱地说:“如果我说这件事还关系到庄仕杰的身世呢?”
    徐悠彻底愣住了。
    庄少东有些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头发,“怎么可能会没有顾虑?你现在还坐在这里,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很可能就会摔门离开了。我……”
    徐悠失笑,“我在你印象中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庄少东盯着他,眼里慢慢浮起一点难过的神色,“那个时候,我母亲对庄家家主的位子势在必得。你只是她手里一个小筹码。其实,迫使庄仕杰主动退出的是另外一样东西:一份亲子鉴定证明。”
    徐悠怔怔看着他,有些口吃地重复他的话,“亲子……鉴定证明?”
    庄少东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不是我爷爷的孩子。但是我爷爷不知道。”
    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不觉降了下来,徐悠有些怕冷似的拽过手边的毯子,神色木然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也没人敢让他知道。他的心脏做过手术,大夫说他绝对不能受刺激。”
    话说到这个地步,庄少东反而没有什么顾虑了,他沉着脸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正要说话时就见徐悠冲着他伸出手,庄少东把手里的半支烟递给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深吸两口,然后抬起头来质问自己:“既然你爷爷都不知道,你母亲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知道。”庄少东眸光微微一闪,不自在地把脸扭到了一把,“她偷偷做了所有人的鉴定,包括庄仕文。”
    徐悠不由自主地心生凉意。
    “庄仕杰知道,一旦这份鉴定证明拿到爷爷面前,不仅仅是他,他母亲也就完了。”庄少东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以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没人知道,但是爷爷老来得子,确实对庄仕杰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对自己的这位续弦,也有着很深的感情。这一点,庄家的人都知道。”
    心底的一丝钝痛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徐悠不由自主地把身体蜷了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够抵挡来自心底的森森寒意。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那个人,当他揉着自己的发顶笑得一脸心酸地说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当他把自己按在怀里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当自己对他怀着满心的失望质问他到底是不是还爱着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他正被自己的家人逼迫着,除了退缩,再无出路。
    那时的他,只看到了自己被恋人放弃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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