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名年轻人。
    青衣白裘,面容白净,嘴角带着笑意,旁边两名青衣小厮俯首而立,好似上门收债的掌柜。
    王玄眼神微动,“阁下何人?”
    青衣年轻人微笑拱手道:“莫家,莫怀闲。”
    莫家?
    王玄眉头微皱,并州世家以萧家为首,大小共计九家,但他却从未听说过什么莫家。
    莫怀闲淡然一笑,“王兄,不如坐下细谈。”
    王玄点头,“是在下失礼,张横,沏茶。”
    “是,大人。”
    张横一脸喜色端起茶壶,说实话,刚才王玄已定下计划,去大燕南晋三不管地带立旗建山寨,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可真不想去做山匪。
    这时,一直沉默的郭鹿泉忽然眼神微凝,“莫家,阁下莫非来自神都?”
    神都…
    王玄眉头微皱,是皇族的人?
    莫怀闲见王玄神色,淡然一笑道:“王校尉无需多虑,莫家只是个小家族,皆因在下叔父出自山海书院,又在朝中户部任职,所以才有幸得了个名额。”
    “永安县地处偏僻,北靠秦州,困于山中,我莫家没什么野心,只求在这大争之世自保,别人看不上,却正好适合家族立身。”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帛卷,“王校尉有治军之才,莫家初至并州,根基薄弱,正好互为依靠。”
    王玄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列了不少条款,比如莫家日后会搬迁至永安,派族中弟子参军历练,并且投入资源强军,相应的,镇邪府军除去上交一半国库,剩下所得要两家平分……
    王玄看得眉头渐渐皱起。
    不是这份条约苛刻,而是太好。
    据他所知,一些地方校尉庇护于法脉世家之下,几乎彻底沦为附庸,身不由己,而这份条约,更像是两家合作。
    事出蹊跷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王玄心中提起了警惕,“为什么?”
    “王兄可真够谨慎啊……”
    莫怀闲犹豫了一下,口唇微动,他人听不到言语,却有一个声音传入王玄耳朵:“王兄可曾记得荒野之中,四海客栈遭逢血衣盗袭击?”
    “那位掌柜,姓莫……”
    …………
    正月初十,寒风凛冽。
    这一天也有讲究,百姓或在墙根放置面饼,或于阴暗处撒花生,皆是祭祀老鼠,贺“老鼠娶亲”,甚至还要在水缸旁点蜡烛照路,敲打锅盖催妆。
    老鼠为害,为何要祭祀?
    皆因无法消灭,只能共存。
    热热闹闹中,透露着一丝无奈…
    而此时的镇邪军府衙门,气氛却是一片肃然。
    并州多山,鱼米不丰,除去康元府城占据广袤平原,剩下三十六县遍布全州山脉之间,税负在大燕朝中近乎末尾。
    往日述职,各地来的校尉嘻嘻哈哈,相互攀谈应付一番,便三五成群,或入酒肆买醉,或在青楼春梦一晚。
    而如今,各个垂首肃立,节堂中气氛凝重。
    王玄站在队末淡淡一瞥,只见往日老旧的节堂明显整修了一番,更令他心惊的是,节堂上方宝座旁,多了四件物事。
    两面悬挂妖尾,辅以灵禽尾羽,各写着“镇邪”“伐寇”,煞气于青铜旗杆上盘旋,威严肃穆。
    两根硕大绿竹悬挂着一串串铜符,血色气息流转,似乎有一炳炳无形利刃悬浮于节堂上方,一声令下便可斩头灭魂。
    这些都是军中煞器,旗子叫旌,挂铜符的叫节。
    双旌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这是初代军府才有的威仪,想不到如今也有了这东西,估计是那位王爷从神都带来。
    忽然,门口两名持斧力士挺胸抬头,高呼道:
    “并州王到!”
    “并州刺史到!”
    “镇邪府军参军录事到!”
    “镇邪府军随军长史到!”
    “……”
    伴着一声声肃穆高呼,数人昂首阔步进入节堂,所有校尉全都抱拳行军礼,心情忐忑地望着几人登上高堂。
    王玄定睛一瞧,只见刺史、参军等人立身在侧,而那位王爷则面无表情缓缓坐下。
    昨日赵都尉已告诉过他,这位王爷名叫独孤胜,曾在中央骁骑军中任职,后来在神都静养,这次突然被燕皇敕封并州王,统揽并州大小事务。
    原先的刺史刘长庚乃是书院子弟,与世家交好,这次王爷到来却立刻交出全部大权,显然知晓不少内幕。
    王玄看了一眼便闭目低头,无论那王爷还是刺史,都是炼精化炁的高手,而皇族与书院都有不凡传承,显然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并州王独孤胜身形高大,面容矍铄,白须整齐自带一股威严,坐下后也不看下方众人,而是抖了抖黑蟒袍,对着刺史刘长庚点头道:“开始吧!”
    “是,王爷。”
    刘长庚微微拱手,然后看向一旁,参军录事立刻冷着脸上前一步,啪得一声展开手中绢帛,沉声道:
    “宣义县校尉周丰,私开矿场,贪腐为祸,斩!”
    “宁封县校尉李国成,勾结山匪,为祸一方,斩!”
    “通源县校尉司立明,勾结妖人,残害百姓,斩!”
    “怀化县校尉……”
    随着一声声厉喝,不少人顿时面色大变。
    “王爷,我冤枉啊!”
    “我不服,那是吴家的商号!”
    “我已经投靠了太阴门……”
    然而,他们面对的,只是堂上一双双冷漠眼睛。
    王玄心中暗叹,他想起了昨晚莫怀闲的话,三方沟通恐怕最后一刻才会确定,有些法脉要敲打,有些世家要削弱,有些校尉要替换,军府改制岂能没有祭旗之人,今日节堂必然血流成河。
    果然,三十六名校尉中,至少有十三人被判斩立决,一群浑身杀气的悍卒冲入节堂,就要压人离开。
    这些人各个强壮似熊罴,眼中满是凶悍杀机,显然是那位独孤胜王爷从中央军带来的精锐。
    “去你爷爷的!”
    “妈德,反了!”
    校尉们那肯束手就擒,顿时个个暴起。
    堂上王爷眼神冷漠从怀中取出镇邪军虎符,一声冷哼,“扰乱节堂,斩!”
    叮当叮当…
    话音刚落,符节上的一连串青铜符就开始左右摇摆,寒风呼啸,杀气冲天,一道道无形刀光从节堂上方坠下。
    噗嗤噗嗤…
    没有任何反击能力,试图反抗的校尉们就被斩掉头颅,有的甚至四肢飞起,一时间节堂内血流成河。
    那些悍卒们抱拳离去,节堂内血腥味扑鼻,安静的吓人。
    王玄面色冷漠,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前方,山阴校尉孟雄两腿发抖,裤裆下湿了一片…
    刺史刘长庚好像没看到下方惨状,摊开一面帛书朗声念道:“封神秘术失窃,北有蛮族侵袭,南有晋朝窥视,内有邪祟妖人祸乱,燕皇有感人道衰微,令各地军府改制,持开荒令振兴一方……”
    啰里啰嗦说了一堆,但核心唯有两点。
    皇族放开限制,各地军府自此财权独立,进入周围荒山大河拓荒,所得财物一半归于国库,一半用于府军发展…
    军府有镇压一方职责,若有妖人祸乱,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统军校尉便是死罪,各府军长史由皇家委任,若私吞财物,便是谋逆大罪…
    王玄知道,这只是明面上套话,暗地里各方势力早已定下利益划分,他们不过是明面上的旗帜。
    或许,也是替罪的羔羊。
    一番宣读后,便发下两件物事:虎符与开荒令。
    最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并州王独孤胜终于眼皮微抬,冷漠道:“诸位,有些话无需多说,但有些话本王必须言明,镇邪府军改制,日后必然龙蛇起陆,路怎么走,各位今后好自为之!”
    一场大乱,军府述职算是结束。
    出得门后,才发现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阴云低沉,众校尉面面相觑,恍如隔世。
    王玄看了看手中虎符和开荒令,随后狠狠握紧。
    今日的感觉实在糟糕,他再也不想将命运交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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