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狐裘大人走出门外时,那劲装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车马。
    看到她出来,便拿出来了马凳,请她入车。
    而等不发一言的李侍郎上车后,汉子又看向了门口。
    眼里有些纳闷。
    想了想,他问道:
    “大人,那位道长……”
    “他不跟我们一起。直接走吧。”
    汉子有些意外,低声问道:
    “他拒绝了大人?”
    马车内,靠在软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摘掉了斗笠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
    “拒绝才好。若不拒绝,这世间便又少了一个有趣的人。走吧。”
    “……”
    汉子盯着这小院房门看了两眼,最后坐在了横木上。
    拉动缰绳:
    “驾。”
    车轮滚滚而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李臻这一晚便在小院之中休息的。
    而看到了院内有一口井后,他还冲了个澡。
    虽然不知道这小院儿是谁的,但在十几天的风餐露宿下,终于他也睡了个踏实安稳的觉。
    然后在第二天刚亮,便再次牵着马踏上了前往北邙的路。
    在绛州走了一日,一路向南,又走了一日。
    终于,在第三日的下午,他看到了那座风雪之中的都城。
    也看到了洛阳城外的那座北邙山。
    其实北邙并不是单单一座山。
    从地理学的角度来讲,它属于秦岭一脉。
    而洛阳城,就建在它下面的盆地之中。
    山下有洛河、黄河分流交叉而过。
    在风水上讲,是上佳之壤。
    而李臻站在远处看了看,首先刨除的就是山上有座金碧恢宏道观的翠云峰。
    不是说他不能去。
    而是嫌吵闹。
    人多,对死者总是不好的。
    所以他想选个风景好的地方。
    能看到黄河的那种。
    于是便加快了脚程,转道沿着黄河开始走。
    走来走去,便瞧见了一座山峰。
    不算高,不算低。
    但风景却很好。
    接着便牵马往山的方向走。
    而果不其然,刚走了一段路,便被一伙巡逻的军卒拦下。
    实话实说,李臻挺讨厌装比打脸这种桥段的。
    所以在被拦下的瞬间,就从包袱里掏出了那块腰牌。
    而效果果真是立竿见影。
    虽然不知道狐裘大人在这京城之中到底是什么路数,可从这伙军卒那意外中夹杂着恭敬的神色里就能明白,狐裘大人在洛阳之中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福生无量天尊,多谢诸位军爷。”
    看着他们让开的道路,李臻道谢。
    而军卒把目光落在了老马后面那几个看起来很突兀的匣子上瞧了几眼后,其中领头之人喊了一声:
    “道长,若要埋人,定要瞧准了。这山中墓葬众多,莫要葬到了凶处,对后人不好。”
    李臻抱拳拱手:
    “多谢军爷。”
    说完便继续登山。
    而那伙军卒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巡逻了。
    ……
    把老马留在山脚,他扛上了褡裢的布袋,手里拎着一块无字的木板开始往山上走。
    这一路来,他看到了不少修缮的很气派的坟茔。
    虽然他不是盗墓专业的,但这些坟茔看起来都还挺新的。
    想来也是一些王孙贵胄之墓。
    于是,诵经声起。
    就当是给邻居们打个招呼了。
    一路上山,一路搜寻。
    终于,在傍晚时,他找到了一块很合适的地方。
    他不懂风水。
    可这里有树。
    分不清吉凶。
    但用禹步时,地山谦亮起,不在凶位之上。
    中中之卦。
    不好不坏。
    可却能看到黄河之景。
    他觉得风景挺好的。
    那就这里吧。
    手中金光渐起,化作了一把铲子的模样。
    随着他的心念,一铲下去,便是一捧泥土。
    顷刻之间,宽三长六深一的方形墓穴便被他挖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墓穴,他觉得心口有些堵。
    头也有点胀痛。
    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这些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后。他终于取下了那五个木匣。
    跳下了土坑,一个一个的摆好后,重新翻身上来。
    三人的骨灰,两人的遗物。
    虽然这是几千两银子的黄金,可他却没有留下一分。
    到了那边……也是需要银子的。
    开始填埋。
    片刻后,一座坟丘出现。
    他终于拿起了木板。
    把手放到了木板上。
    可手却哆哆嗦嗦的,怎么也写不下去。
    远远看去,道士的肩膀在不停抖动。
    过了好一会,才有了擦拭木板的动作。
    接着,道士的手指重新放到了木板上,几笔勾勒后,直接插进了坟丘之前。
    墓碑之上两行字。
    “夏荷、凝霜、黄鹂。”
    “且末、守初、李臻。”
    再无其他。
    他不想写太多。
    够了。
    他觉得她们能懂。
    接着,他从布袋里掏出了一把黍稷,扫清了地面上的积雪后,用火折子引燃。
    黍稷的青烟徐徐上升。
    李臻跌坐在墓碑之前,眼神有些呆滞。
    接着,自言自语声起:
    “这里风景挺好的吧?”
    “看到那河了没?黄河。宽吧?”
    “知道这里是哪么?是北邙。生在苏杭,葬在北邙,你们听说过吧?“
    “我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
    “可在飞马城困了一辈子,这里山明水秀的,总要比那地方强得多,对不对?”
    “有龙脉护着你们呢。”
    “我和你们说,秦岭这地方可老神奇了……等有空吧,有空我给你们说个摸金校尉的故事。”
    “……”
    说到这,他有丢了一把黍稷到火堆之中。
    接着从布袋里拿出了那从大凉打的一葫芦酒。
    “这葫芦酒就是给你们留的。可惜了……在飞马城走的急。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不会喜欢飞马城的酒。所以……尝尝这个。”
    酒水点点洒落在雪中。
    而最后一口时,李臻仰头一饮而尽。
    “哈~”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
    道袍看起来脏兮兮的。
    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干净的笑容。
    目光越过了坟丘,他看向了夕阳之下,冰水混合的龙脉之河。
    “真漂亮啊……对吧?”
    又是一声呢喃。
    道士继续笑。
    可眼里却多了几分痛苦。
    货真价实的痛苦。
    他现在的脑子里如同被刺入了一根火热的长针。
    酸、麻、胀、痛。
    可他继续在笑。
    一直从傍晚,保持着干净的笑容,笑到了黍稷燃尽后的长夜到来。
    黄河隐没。
    化作黑龙。
    而道士也终于抵抗不住脑子里那种疼痛,跌坐在地。
    就在意识化作一片黑暗之前,他脑子里还在想……
    你们……一定会喜欢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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