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遇到个妖物,却是人家小姑娘的私宠,费景庭不好明抢,只能拿白花花的大洋诱惑。
    那符芸昭被大洋晃花了眼,差点就同意了,可惜啊。
    费景庭叹息一声,心中暗道,求道之路不能强求,只能随缘啦。强压下心中遗憾,又想起封世义那厮一计不成,恼羞成怒之下竟然还敢让人来害自己,他怕是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吧?
    心中恼火,费景庭暗下决心,来日再遇见那厮,定然要给那厮一个教训。
    将心中念头暂且按下,想起今日还有自己的课,费景庭草草收拾一番,推车出门吃了早饭,急急忙忙朝着学校赶去。
    进到办公室里,便见范学究摇头晃脑地读着什么,仔细一听,却是正在连载的《天龙八部》。
    严老师跟佐野凑在其身旁,听得极为出神。
    范学究收了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今日就这些了……哎,这《津门晚报》极不爽利,如此好的话本也不说多连载一些,每日三、五千字读下来抓心挠肝,实在让人不爽。”
    严老师立刻赞同道:“就是就是,回头大家写信给报社,让他们多连载一些。”
    费景庭瞠目结舌,这年头读者这么疯狂吗?再发展下去是不是就要给作者寄刀片啦?
    佐野老师眼尖,瞥见费景庭,立刻笑眯眯地打招呼:“景庭君,你来了。”
    “早,大家早。”
    打过招呼,费景庭刚刚落座,副校长柳女士便急匆匆走了进来。瞧见费景庭,当即招呼道:“费老师,快跟我来一下。”
    “哦,好。”
    费景庭应声,起身迎向柳女士。
    不待他发问,柳女士便笑着说道:“是好事。你编撰的物理教材已经印了出来,北洋大学的钱教授特意抽空来见一下你,人就在老宅里等着呢。”
    “那快走,别让人家钱教授等急了。”
    这位钱教授早年是留美幼童,主修机械,归国之后现在马尾造船厂,之后又调到了北洋大学里任教,称一声德高望重也不为过。
    出了女塾,绕了老大个弯子进到老宅里,远远便瞧见厅堂里端着着一位西装革履的老者,脸面修得极为干净,梳着背头,典型的海派人物做派。
    柳女士引荐道:“费老师,这位就是钱教授……教授,这就是我们学校的费老师。”
    钱教授打量了下费景庭,微笑着问道:“后生可畏,费老师多大年纪啦?”
    “钱教授,您称呼我名字就行了。我今年二十六了。”
    “青年才俊啊,国家就需要你这样的后起之秀。”
    “您过誉了。”费景庭谦虚道。
    “我这人跟那些搞文字的不一样,向来有一说一。你编撰的课本我看了,由浅入深,举例明确,比之日人要更为科学。”顿了顿,钱教授又道:“你的履历我听了,我觉得以景庭的水平,来我们北洋大学任教是没问题的,留在女塾多少有些屈才。如果景庭愿意,我这就向校长提出申请,回头你来北洋大学任教如何?”
    费景庭干笑两声,不知该怎么回话。他总不能说自己最初面试的就是北洋,结果人家没要吧?
    柳女士熟知内情,解围道:“钱教授,费老师之前去北洋大学应聘来着,结果教育部说没编制,这才被我公公抢了来。您这话呀,可是说得晚了。”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钱教授皱起了眉头,拍了下桌子道:“搞什么嘛!这群尸位素餐的蠢货,像样的人才不知道挽留,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搞瞎搞。”发泄两句,他又说:“景庭这样的人才留在女塾有些不像话,我在南洋大学有熟人,不如我给景庭写一封推荐信,想来进到南洋大学是没问题的。”
    柳女士瘪着嘴道:“钱教授,您这就不对了,女塾怎么了?再说费老师只是暂时教一下女塾,等北辰大学开了学,他还是要去北辰任教的。”
    “什么北辰大学,那都是没影子的事儿。”钱教授脾气火爆,气闷地站起身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回头我找你公公说去。景庭,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钱教授说走就走,半点也不拖延,转眼便走了。
    站在门口,目送着钱教授乘坐的黄包车走远,费景庭心中感叹,这年头不缺文豪,缺的偏偏就是钱教授这种实干家。
    列强与华夏的差距,完全是国力的差距,而决定国力的又是工业。没有工业,别说跟欧美比了,连小小的日本都能欺负到头上。
    所以军阀们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都化作了历史的尘埃;代表买办、地主利益的光头,后来也灰溜溜的跑路;唯有真心搞工业的兔子们,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扎下根来,茁壮成长,百年后完成了华夏的伟大复兴。
    算了,这些自有伟人们去一一实现,他费景庭只是个流落此间的修道者,力所能及帮上一些也就是了,力不能力还是自保为上。
    在这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弄潮儿,仰仗一点点先知先觉,只会将自己溺死。
    收回思绪,回到办公室编撰了一会儿声学课本,掐着时间费景庭给女学生们上了一堂课。
    下课后,卞文颉惯常地凑过来,抱怨道:“费老师,你最近怎么不做实验啦?只讲课好没意思。”
    费景庭道:“你得这么想……你只要学好了我教的知识点,回头自己就能在家做实验。看我做实验能有自己做实验有意思?”
    卞文颉眨眨眼,觉得费景庭说得有道理。可记公式、算习题什么的,实在没趣。心里纠结,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瘪了嘴不言语。
    过了片刻,她又道:“对了,费老师,那纸条管用吗?”
    费景庭笑着挑起一个大拇指,立刻引得卞文颉笑出了声。
    想着卞家还经营着津门最大的连锁药房,费景庭说道:“我想拜访你父亲,不知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你要见我爸爸?”卞文颉有些不解:“是上次的问题还没解决吗?没关系,我再让爸爸多写几张条子。”
    费景庭大笑,心道卞文颉就是典型的黑心小棉袄啊。
    “不是,是我要找你父亲。我手里有个药方,很管用,说不定你父亲会很感兴趣。”
    “这样啊……我爸爸去京城了,明天回来。费老师明晚来我家好啦,到时候我叫后厨做淮扬菜。”
    问明了地址,又嘱咐卞文颉最好先跟她父亲说一声,赶在上课铃响起前,费景庭离开了教室。
    ………………………………
    下午回到家中,蚀刻了一会儿云篆,日头西沉之时,倪秋凤来了。
    这女子甜甜的招呼一声,便说此番是过来帮费景庭收拾家的。
    费景庭看着乱糟糟的家,脸上有些尴尬。哪怕有了系统在身,可他依旧没什么生活技能。做饭只会蛋炒饭、西红柿炒鸡蛋,平时别说洗衣服了,刷个碗都刷不干净。
    他尴尬道:“要不,我跟着一起收拾?”
    倪秋凤媚态十足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哪有男人家干这个的?景庭哥你忙你的,我很快就收拾好。”
    费景庭心知倪秋凤是用这种方式来感恩,他不好拒绝,便返身落座,找出纸笔来编写课本。
    暮色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里,洒扫间升腾起的灰尘在光线里翻滚,倪秋凤偶尔抬头,便瞧见夕阳下书桌前那张认真的侧脸。她脑子里渐渐胡思乱想起来,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
    倪秋凤刚刚年过二十,早年间家境还算过得去,父母又疼爱她这个家中独女,不但有求必应,还让其读了几年私塾。
    此后养在深闺里,《西厢记》、《桃花扇》、《牡丹亭》、《长生殿》之类的话本没少看,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个怎样的浊世佳公子。
    可惜十五、六岁家逢巨变,先是父亲被亲戚骗了钱,又赶上歉收,家中不得已卖了些地。自此父亲一病不起,常年寻医问药,那高企的医药费成了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年后,祖辈流传下来的地产售卖一空,家里还欠了一些饥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亲的病尚且没有好转,母亲又病倒了。也因此,原本定好的亲事也黄了。年不过十九岁的倪秋凤不得不站出来撑起这个家,可她一个弱女子哪有什么来钱的门路?
    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人出两百大洋的彩礼,倪秋凤便狠心将自己嫁给了素未谋面的张东诚。
    药医不死病,父母到底没撑过去,双双撒手人寰。倪秋凤葬了父母,赶在百天内与张东诚完婚。然而成婚不过月余,丈夫又惨遭横祸,只余下她带着堂姐的顽劣儿子与丈夫的刁蛮母亲在这偌大的津门里过活。
    曾经不止一次,倪秋凤想跳进海河,就此了结自己不幸的一生。她的生活一片黑暗,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她以为自己就要撑不下去时,一道光出现了。
    倪秋凤还记得,那日天很冷,她那满是冻疮的手伸进冰冷的洗衣盆时,每揉搓一下,手上的口子便撕裂一般的疼痛。房东引着个衣着单薄的人进了院子,商谈一番,年轻人租了一间正房。
    下午时客人来取浆洗好的衣物,发现衣服上多了个洞,便破口大骂让倪秋凤赔偿。她站在那里茫然无措,频频回头,希望婆婆能出面解围。
    结果西厢房门窗紧闭,张胡氏自始至终始终都没出面。倒是正房门开了,刚刚租下房子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递给客人几个银角子,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客人骂骂咧咧走了,年轻租客看着她,只是勉励地微微笑了笑,目光清澈,不见淫邪,随即返身回了房。
    她定在院子里,想要将租客的样子记在心里,也是在此时,乌云裂开,一道阳光照进院子里,她的身上顿时温暖起来,心里更是被那笑容温暖得暖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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