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转眼已经是十一月底。
    陈撄宁适应了津门生活,这些日子便忙活着两件大事。其一是创立道教协会,其二是创建道门刊物。
    其实算起来应该是三件事,不论是创立协会还是发行刊物,都要金钱支撑。陈撄宁便依托津门故交,四处宴请津门名流、豪富,每日里谈玄论道,惯常还会用上小挪移术引得凡俗中人惊呼阵阵。
    好一番忙活,半个月下来,倒是募集到了几千大洋。可这点钱距离陈撄宁的目标实在相去甚远,于是便生出扯着费景庭虎皮做大旗的心思。
    一日费景庭去到四合院,听了陈撄宁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严先生、张校长拿他扯虎皮做大旗也就罢了,怎么陈撄宁也来这一套?
    他近来神魂修复,识海中的裂缝只剩下一丁半点,便是那圆门所在,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将其覆盖。于是便转了心思,一边修行,一边习练起了第二枚玉简得来的遁法。
    符芸昭不辞而别,惹得费景庭心中烦闷,这十几天一直恹恹的,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致,哪还有心思出来为道协站脚助威?
    他便径直问了陈撄宁资金缺口,陈撄宁盘算一番,说五万不嫌少,十万不嫌多。费景庭便径直丢过去两万英镑,把陈撄宁震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或许是战后经济复苏的缘故,近来英镑持续攀升,如今一万英镑能兑换到八万大洋。
    费景庭却不知道,并不是英镑值钱了,而是大洋不值钱了。作为少有的与白银挂钩的货币,银元受墨西哥、秘鲁银矿增产的影响,在国际上一路走低。
    不只是英镑,便是日元兑换银元的比率都节节攀升。银元贬值,市井小民对此毫无反应,他们又不需要买那些昂贵的洋货,所以日子照常。
    可对民族资本来说,这可是难得的机遇。趁着银元贬值,津门好些个做棉纺生意的巨贾扩大的产能,一时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惜这只是暂时的繁荣。待汇率稳定下来,头一个遭殃的便是他们。
    费景庭丢过去两万英镑,免了出来站台的差事,转而询问起陈撄宁办事的进度。
    陈撄宁有了两万英镑做底气,当即表示,不论是道协还是刊物,他都会尽快办妥。
    费景庭倒是没指望道协能有什么作为,反倒让陈撄宁将更多的心思花在刊物之上。
    他此前从杨景林那里打听了一番,此时不是没有道协,早在辛亥年,京城白云观就弄了个中央道协,参与的全是北地全真一脉;近年正一反应过来,一瞧白云观不带自己玩儿,干脆弄了个华夏正一道协。
    一南一北,正一对全真,二者针锋相对、水火不容。陈撄宁想要打破门第之见,弄出个混同所有门派的道协,这纯粹是痴人说梦。
    除非新创的协会中能有人压服两派,否则那就别想了。
    费景庭不想参与其中,给了钱便脱身而出,连带着此前承诺的仙侠小说也放了鸽子,推说在研究连载的射雕,暂时没空。
    又过了一些时日,天气愈发寒冷,凌教务长从美国拐回来一位物理学大拿,费景庭当即退位让贤,甘居幕后。
    教务长凌冰以为费景庭是在以退为进,反复劝说了一番,见费景庭一直推脱,这才作罢。
    辞了讲师的差事,费景庭索性找上刚刚从南方归来的张寿春校长,直言既然自己无事一身轻,那就干脆彻底退下来,免得领着薪水不干活。
    张校长顿时急了:“景庭你这是什么意思?”
    费景庭诚恳道:“不瞒校长,实在是我另有要事在身,只怕以后没多少时间来学校了。”
    “这样……不如景庭挂个客座教授的名头,你看如何?”
    费景庭琢磨了下,便应承下来。这年头文人吃香,有个客座教授的名头出去也好震慑宵小。旁的不说,军阀打来打去,文人在报纸上将不少军阀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军阀顾忌名声,照样捏着鼻子忍了,不敢动那些文人分毫。
    少数几个不管不顾的军阀,事败之后直接被文人钉上了耻辱柱,遗臭万年。
    “好,那我就做个客座教授。”
    张校长惋惜道:“景庭一身才学,在校园里教授学生,将来桃李满天下,也是一桩美事,奈何景庭志不在此。”
    “呵,我这人懒散惯了,校长别背后骂我不识抬举就行。”
    “你呀……”
    好啦,这下无事一身轻,总算从学校里脱身出来了。从教学楼里出来,费景庭便瞧见张乐瑶披着一件白色斗篷,站在门前,伸手接着簌簌而下的雪花。
    下雪了啊。
    费景庭定在那里,仰头看着飘落的细碎雪花。津门已然下了雪,关外想来雪下的只会更大吧?
    张乐瑶收回手,转头看了眼费景庭,随即说道:“你似乎一直都在躲着我。”
    “避嫌。”费景庭言简意赅。
    既然符芸昭如此顾忌张乐瑶,那自己便敬而远之好了。好好的日子,没必要弄成修罗场。
    张乐瑶说道:“符姑娘暂且解决了我身上的咒法,这些日子我想了想,似乎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费景庭吐出一口浊气:“你能想开便好。”
    “我是想开了,只怕你有些想不开。”
    “怎么说?”
    张乐瑶说道:“既然心无杂念,你又何必避我如蛇蝎?”
    费景庭说道:“你这个问题很久以前我就思考过。人这一生有时候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一个对的人,有时候命运捉弄,偏偏会遇到好几个对的人,此时如何抉择?”
    张乐瑶沉默着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我是觉得,此时需要的便是心中的道德。对别人负责,对自己负责,洁身自好,敬而远之,当断则断。”
    张乐瑶缓缓回身,看着费景庭道:“你是怕对我动心?”
    “我是怕她多心。”
    张乐瑶点点头,说道:“还请代我向她致谢。虽然发作起来痛彻心扉,可好歹不会死了。”
    “嗯,有机会我会转告。呼~对了,我辞职了,以后估计很少来学校。嗯,就这样,走了。”
    费景庭抬脚步入细碎的风雪中,转眼便掩在一片白茫茫中。张乐瑶依旧站在那里,目光灼灼,若有所思。
    “有机会转告……符芸昭走了?”
    费景庭就此无事一身轻,彻底闲暇下来。
    每日里除了指导一下殷金华习练太和拳,帮着关熙怡修炼胎息法,剩下大把的时间都用来修炼。月余间,冲破了十六处窍穴,可足阳明胃经足足四十五处窍穴,距离打通还差得远。
    十二月下旬时发生了一件小事。
    关熙怡误以为压抑了一整年,年底时津门百姓的购买力会释放出来,于是便出手囤积了一批布料。
    哪成想,前脚刚刚囤下,后脚便有大批的廉价布料冲击市场。略略盘算,此番竟然亏损了三千多大洋。
    事后才知道,有无良商人勾结了日本人,将日本人的布料包装成国产布料,伺机大举倾销。
    日本人此举,也有打压略略抬头的民族资本的意思。关熙怡气得掉了眼泪,辛辛苦苦一整年,结果全都赔了进去。
    心绪不佳,连带着修炼都懈怠了不少。费景庭宽慰几次,径直劝说其不如将那布庄关掉。
    费景庭可是知道,打从明年开始,城头变幻大王旗,各方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商户尤其不容易。前脚一个军阀收了税,后脚下了台,新上来的又来收税。
    与其辛苦一番,白白养肥了军阀,莫不如退下来,一门心思的修炼。
    关熙怡似乎有些意动,考虑了几日,到底下定了决心,准备将关记布庄转手。
    布庄位置不错,积累了不少熟客,想要转手不难。关熙怡更多的心思放在安置店中伙计与裁缝身上。
    几日间断了修行,每日早出晚归,到底给布庄寻了个合适的买家。那家同样是世代经营布庄,一口允诺下来,答应善待裁缝与伙计。
    转手当日,关熙怡特地宴请了刘姐与顺子,几年的东家、伙计,早就不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喝多了几杯酒,关熙怡还掉了眼泪,嘱咐刘姐若是受了委屈便来寻她,她去找新东家说理。
    又嘱咐顺子,不如趁着年轻学一学本事,剪裁也好、盘账也罢,总得有一技之长防身,日后才好娶妻生子。
    这人也是奇怪,布庄一转手,关熙怡先是清闲了几天,跟着便哪儿哪儿都不对。
    闲置在家,火气越来越大,瞧着倪秋凤愈发不顺眼,几乎到了碰面就吵的地步。就连费景庭也遭了池鱼之殃,被关熙怡好一通数落。
    临近一月,关熙怡似乎稍稍适应了清闲下来的日子。这日照旧在自己房里,被费景庭封住周身窍穴,手握玉牌,按照胎息法开始修行。
    呼吸之间,星星点点的灵机一点点累积,待到了极致,猛地冲开小周天诸窍穴,真气流转,丹田气海中真气汇聚,形似婴胎,随着胎息法而时而扩张、时而收缩。
    与此同时,关熙怡但觉周身百骸无一处不舒爽。胎息法运行,封禁的周身窍穴一点点的弹开,随即自然而然的闭锁,待其睁开眼,整个世界已然变得不同。
    关熙怡缓缓收了功法,随即惊呼一声,赤着脚便奔了出来。
    “景庭,我结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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