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板甲不适合日本的作战环境,用不起也养不起。佐野领一战是北条氏政脑子进了水,在最适合的地方打了一场歼灭战。
    但此战过后,修补板甲,保养板甲的钱粮支出,义银是不准备再浪费,干脆融掉吧。
    花了五六万贯钱打造的板甲,融成钢锭可能只剩下一万五千贯的价值。
    义银心头滴血,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暗骂高田阳乃当家不知柴米贵,回去近幾,一定要找她算账。
    日本多火山,地表矿藏丰富,生铁不稀奇,一斗三百文。
    但这批钢铁比起生铁,价值高出许多。农具上,刀枪上加一条钢在切口,耐用得很。
    贫穷的关东,许多农户耕地,用的还是木犁。铁器都没钱买,何况是包钢。
    有了钢铁和粮食,关八州新领会很快稳定下来,还能拉拢亲近越后的当地武家。
    义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上杉辉虎却是更听不懂了,问道。
    “这大把的好处送给关八州新领,和那些个墙头草?值得吗?”
    义银肃然道。
    “当然值得。
    我们不但要用钢铁和粮食拉拢她们,还要把直江津的商品卖到这里来,给她们一些折扣和甜头。
    如果她们愿意自己组建商队,可以在直江津市场给她们关税优惠政策。
    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关八州新领,亲近我们的武家,融入北陆道,直江津的经济圈。
    北陆道商路今年可以大兴,是因为东海道今川武田德川三家开战,把东海道商路彻底打断了。
    可如今,今川家丢失领地,武田家与德川家分享东海道,万一她们联手重开商路呢?
    当初骏河国的骏府城是东海道商路枢纽,北条氏康征讨关东,大量的军需就是从那里购买的。
    我这次急着回去,也是担心北陆道商路会因为近幾大乱而中断。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北陆道商路的优势维持下去,保证直江津市场,连通关东关西的特殊地位。
    把关八州新领,关八州武家融入直江津经济圈,是我们必须用心经营的事。”
    义银说完,两家奉行众纷纷点头,连本有些反对的上杉辉虎,也认可了义银的想法。
    因为,北陆道商路的利益实在太大。才两年功夫,这条商路已经带来了上百万贯的关西货。
    关税收益,市场转卖,商路商队,越后武家通过直江津的商业线进入关东各地,利润翻了几倍,上上下下都得到了好处。
    还有关东往关西去的货物,也是逐渐增长,关东各国商队已经开始承认直江津的市场地位,选择走北陆道去近幾的商家越来越多。
    整个越后武家集团,在直江津这个聚宝盆里拿得太多,吃得满嘴流油,谁肯放弃?上杉辉虎本人,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北陆道直江津,东海道骏府城,这是一场关东关西物流枢纽之争。一旦确立了直江津的统治地位,越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当初今川家利用骏府城赚了多少好处,今后越后集团有样学样,只多不少。
    利用钢铁和粮食帮助关八州新领恢复元气,把关八州之地的武家往直江津市场的经济圈吸引,这就是斯波义银的关八州复兴计划。
    关东百年战乱打烂了一切,这里百废待兴。只要越后集团有耐心修复水利,开垦田地,开拓商路,拉拢人心,关东攻略一定能成功。
    上杉辉虎目光闪烁,她心底里藏着一个自行其是的战略。要在义银回归近幾之后,依靠自己的力量攻打关八州,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斯波义银回去之前,提出了推广二公返税,水利建设,援助关八州,开拓商业线的一系列内政治理方案。
    这些做法,与她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打仗需要很多钱,而义银这样搞内政一样很花钱。
    钱粮被义银用掉了,上杉辉虎从哪里搞来钱粮,再度开战。
    但她此时,又不能反对。
    其一,直江津的好处太大,即便强横如上杉辉虎,也很难压制整个越后武家的求财意志。
    其二,上杉辉虎一心瞒着斯波义银,如果被斯波义银看出端倪,有一百种办法逼着她放弃自己的独走战略。
    思来想去,上杉辉虎还是选择了沉默。
    随着上杉辉虎默认,义银的规划得到了两家奉行众的认可。
    关东攻略第一阶段打下的关八州领地,臣服的关八州武家,都需要时间消化。
    在义银离开的这段时间,用他的关八州复兴计划与北条家四公六民的仁政体系争夺人心,双方将进入一个战场之外的冷对抗时期。
    ———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连同两家奉行众评议一天,差不多理清了头绪。接下来,具体的工作会由奉行众去执行。
    曲终人散,奉行众鞠躬退去,义银在主位上疲惫得揉了揉眼角。
    室内只剩下两位主君,上杉辉虎怜惜望了眼斯波义银,没有起身离开。
    义银见她刻意制造两人独处,问道。
    “上杉殿下是对我刚才的施政举措,有所不满。”
    上杉辉虎摇摇头。
    她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但不会和义银说。等义银离开关东,她自然会行动,还有谁能阻挠她?
    此时留下,是有一件事与义银商量。
    上杉辉虎说道。
    “谦信公,这次南下,越后大军军纪严明,对地方秋毫无犯。
    毛利景广与大藏长安两人,是有功劳的。我想着,是否应该考虑给予丰厚的恩赏。”
    义银诧异看向上杉辉虎,她竟然想要给毛利景广重赏,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当初毛利景广之母,北条高广参与叛乱,被主持平叛的斯波义银一刀砍死在众姬面前。
    毛利景广对斯波义银恨之入骨,在川中岛合战中暗下手脚,差点害死义银。
    上杉辉虎对此事一清二楚,恨不得宰了毛利景广。只是碍于她是柏崎众首领,为了团结越后武家考虑,暂时压下了杀心。
    这次越后南下,斯波义银买粮供给军需,也是下了严令,不准越后大军骚扰掠夺地方。
    上杉家方面的监督官就是毛利景广,关东侍所方面的监督官则是大藏长安,这就是上杉辉虎说要重赏两人的由头。
    义银本以为上杉辉虎让毛利景广去监督军纪,是把她排除出野战部队,不给她立功做大的机会。
    没想到上杉辉虎反而借着军纪严明,要给她论功行赏,这就让人想不通了。
    义银狐疑得看了眼上杉辉虎,说道。
    “大藏长安好说,我有心重用她,加强关东侍所的制度建设。
    毛利景广呢?你准备怎么赏她?”
    上杉辉虎露齿一笑,白牙反光如凶兽。
    “厩桥城代的位子,我准备给她,您觉得如何?”
    义银更加惊奇,上杉辉虎这是要干嘛?
    厩桥城的位置何等重要,是利根川在上野国内的水运枢纽,也是上野东西南北的中心分界。
    为了控制厩桥城,佐野领合战之后,越后大军南下,直接逼得厩桥城长野家督,亲近北条家的长野贤忠切腹谢罪。
    厩桥众虽然低头,但实力没有损害太多。越后一方要守住这里,需要一名智勇双全的忠诚大将。
    毛利景广能力不差,但上杉辉虎一直想要弄死她,只是没有合适的借口。把她派去厩桥城当城代,是什么意思?
    上杉辉虎见义银面色古怪,笑了笑,说道。
    “厩桥城虽然重要,但毛利景广这个隐患更让我心烦。她敢在川中岛合战中陷害您,这是自取死路。
    只是碍于柏崎众,我不方便直接动手。先把她从越后调出去,委以重用,柏崎众那边也好说话。
    之后,才方便收拾她。”
    义银明白了上杉辉虎的想法。
    越后国的地形,是上越的高田平原与中下越的越后平原组成,而柏崎平原卡在这两个大平原之间。
    斯波义银平叛砍死了北条高广,逼迫柏崎平原名门,越后北条家改换苗字毛利。
    上杉辉虎因为上杉家内部反对她追求斯波义银,发狠弄死了宇佐美定满和长尾政景。
    宇佐美家也是柏崎平原名门,被上杉辉虎全家流放出国,下场凄凉。
    两年时间,柏崎众已经死了两个领袖。要是上杉辉虎随便找个由头,再弄死毛利景广这个新一代领袖人物,柏崎众会怎么想?
    柏崎平原虽小,但也不能往死里欺负。把当地武家的利益代言人全干掉,这是逼着人家造反啊。
    所以,上杉辉虎才会想出这个明升暗降的法子。先把毛利景广调出柏崎平原这个圈子,然后再找借口干掉她。
    义银当然也不喜欢身边留着一条毒蛇,谁知道哪天给自己再来上一口,弄死当然最好。
    他不会每次都有像川中岛合战那么好运,白挨一轮草,就能安全回来。
    但对于上杉辉虎把毛利景广放在厩桥城这个至关重要的重镇,义银还是有些担忧。
    他说道。
    “上杉殿下想要调出毛利景广的心情,我很理解。
    只是把她放在厩桥城,是否有些冒险?”
    上杉辉虎摇摇头,说道。
    “毛利景广与你我有嫌隙,这是整个越后集团都很清楚的事。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安置,这调度之令不好服众。
    我考虑把她放在厩桥城,也有深思熟虑。
    厩桥领北方是总社白井两家长尾,西面是长野业正的箕轮众,皆是亲近盟友。
    东面大胡领,南面那波领,是我们这次拿到的新领,自然有心腹看守。
    毛利景广被围在其中,厩桥众也不是软柿子,不会任由她摆布。她就算有心挣扎,也没有能力闹出事来。”
    义银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之后的关东局势,会趋于稳定。只要没有大战发生,毛利景在厩桥城就是温水煮青蛙,她挣扎不出来的。
    义银不知道,上杉辉虎准备在他离开后再起战端,更不知道狗急跳墙的毛利景广敢做些什么。
    此时的他只是点了点头,认可了上杉辉虎自以为得计的安排。
    ———
    翌日,斯波义银将要在天守阁再度举行评议,这次参与的都是关东侍所武家。
    而沼田城另一居馆,上杉辉虎一样要举行评议,给上杉家臣团先交个底。
    很快就要举行军功评议,在正式大评议之前,所有人的军功恩赏都必须安排妥当。
    斯波上杉两家分别举行内部评议,其实就是让所有人做到心里有数,有什么问题提前解决。
    要是拖到大评议上瞎嚷嚷,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大评议就是走个过场,鞠躬行礼,鼓掌叫好,表示双方精诚合作,万众一心。
    这次关东侍所内部的评议之前,真田信繁带来了小幡信贞,在偏室觐见御台所。
    义银望着眼前颇有姿色的少妇姬武士,对自己敬畏行礼,亦是客客气气说道。
    “小幡姬,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但你要吸取教训,人生不能重复同样的错误。”
    小幡信贞恭谨低头道。
    “谨遵御台所教诲。”
    斯波义银发话,等于是为小幡信贞之前亲近北条家遭受惩罚的流放,定下了到此为止的基调。
    从此,谁都不好再拿此事为难她,不然就是打斯波义银的脸。
    真田信繁在旁边凑趣道。
    “御台所仁慈,小幡大人重获新生。
    关东能有御台所恩德眷顾,能有关东侍所主持正义,真乃武家之幸事。”
    小幡信贞见真田信繁开始拍马p,也是不甘人后,一样是妙语连珠,嘴里往外喷着好话。
    义银听得却是阵阵心烦,真田信繁成长得太快。
    一年前还是山里溜达的野猴子,看着斯波义银被武田晴信那啥,吓得在灵堂一角蜷缩害怕的小丫头。
    如今,已经是五毒俱全。
    义银皱眉看了真田信繁一眼,他刚刚得到消息,真田信繁杀了羽尾幸世全家。
    羽尾幸世的长女,是长野业正的八媳妇。这野猴子刚才指天发誓不挑衅,一回头就砍死人家媳妇。
    义银瞪了她一眼,骂道。
    “你这让人不省心的东西,前几天怎么答应我的?我说过不准撩拨长野业正,你为什么要杀了羽尾幸全?
    肆意妄为!信不信我夺了你的恩赏,让你滚回山里当猴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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