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的时间过去。
    这座宅院在众多匠人们卖力的修复之下,已经逐渐的恢复了原来的形态。
    虽然还不是完全恢复,但却已经看不出破败的样子。
    院墙,窗户,屋顶,地上的青石砖等等。
    所有的表面,都几乎修缮一新。
    有人正在给新安装的木门涂漆。
    有人正在给窗户糊纸。
    还有人把一盆盆新买来的花按照小玉的要求,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似乎,这房子就要焕然一新了。
    房子如此。
    陆行舟也是如此。
    这几日的时间。
    他吃了太多的汤药,竭尽所能,补充身体修复所需要的能量。
    身上的那些伤势,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黄昏的光线。
    带着一种殷红,一种黯淡,从西边投射过来。
    它们就像是一道道的利剑。
    从这窗户的缝隙,门框的缝隙,刺入了屋子里。
    原本的那些冰块,都已经完全融化掉了。
    几个冰桶里面,只剩下了水。
    平静没有波澜。
    陆行舟并没有让放置新的冰块。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了。
    这屋子里的雾气,也已经逐渐散去。
    但是还多少有一些的。
    光射在了上面。
    然后将它们穿透。
    最终都落在了陆行舟的身上。
    他依旧是赤着身子。
    依旧是保持着六日前的那种姿态。
    他一直都没有动过。
    不过,他整个人身上的气态已经和六日前完全不同了。
    他的眼睛恢复了。
    漆黑的瞳孔,森白的眼仁。
    里面倒映着射进来的那些黄昏的光线。
    还有屋子里的一切。
    清晰而敏锐。
    他脸上的那些坑坑洼洼,也应该是恢复了。
    因为那些黑色的血痂,已经完陆续的从皮肤里面凸了出来。
    有些血痂已经开裂,挂在脸皮上。
    摇摇欲坠。
    他身上的皮肤也差不多。
    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血痂,那些原本凹陷在皮肤里面的血痂,经过这几日的生长,慢慢的从皮肤里面凸了出来。
    有些已经开始掉落了。
    地板上,散落着七七八八。
    还有他身上的那些皱纹,也已经减弱了不少。
    不过。
    那满头的白发,依旧是白发。
    “差不多了啊。”
    一片沉寂与安静里,陆行舟轻轻的叹了口气。
    然后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脖子,肩膀,还有下巴上的那些血痂,慢慢的从皮肤上掀开。
    然后坠落。
    哗啦!
    哗啦!
    一个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血痂,像是豆子一样,落在了地板上。
    随后,陆行舟抬起了双臂,耸动了肩膀。
    哗啦啦!
    哗啦啦!
    血痂继续坠落。
    然后,陆行舟右手握紧了拳头。
    轰!
    磅礴如烟海般的内劲,从体内扩散而出。
    所有的血痂,都是一瞬间被从皮肤上剥离了出去。
    啪啪啪!
    有的血痂砸在了墙壁上,有的血痂砸在了窗户上,还有的打穿了窗户纸。
    不过,大部分都是落在了他的脚下。
    堆积成了一片。
    有些窟窿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的手背上,胸口上,都有没完全恢复的窟窿。
    随着血痂撕裂,鲜血再度流淌了出来。
    他轻轻的用食指指尖抹掉,放在了嘴里。
    是腥甜的。
    “还有这些陈旧的东西。”
    把指尖上的鲜血舔干净,陆行舟看到了指尖上残留的指甲。
    新的指甲已经生出了。
    因为这几日都不动弹的缘故,旧的指甲还残留着。
    他笑了笑。
    一个一个的拽了下来。
    并没有什么疼痛感。
    因为这些指甲也早已经和身体失去了联系。
    彼此之间只连着一些死皮而已。
    很快。
    他清理干净了身上的一切。
    来到了那面铜镜之前。
    镜子上残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那是这几日积攒上去的。
    他用手轻轻的抹掉。
    虽然不能够完全抹干净,但已经依稀能够看清楚里面的自己。
    满头的白发,异常扎眼。
    脸上,身上,那些肌肤,都是几乎这几日新生出来的。
    一块一块儿。
    像是鱼鳞一样,密密麻麻的覆盖了全身。
    有些地方还往外渗透着血。
    额头上,眼角间,多了一些掩饰不住的皱纹。
    那一双眼睛。
    虽然依旧依旧黑白分明,但似乎有些不同。
    陆行舟皱了一下眉头,弯着腰,凑近了铜镜面前。
    他几乎把自己的整张脸靠上去。
    他呼吸出的气息,落在了铜镜上,然后又凝结成了新的雾气。
    他轻轻的抹掉。
    指肚和铜镜之间摩擦,发出嚓嚓的声音。
    然后。
    他看清楚了自己的眼瞳。
    眼睛里,无论是眼黑还是眼白上,都布满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针孔。
    距离近了看。
    让人觉的有些恶心。
    像是,被冻过之后的豆腐。
    又像是被无数只蛆虫从里面钻过一样。
    “至少,还是个人样儿。”
    陆行舟对着铜镜,轻轻的抚摸着脸颊,脸上说不清楚是笑,还是悲。
    就这样端详了自己一会儿。
    陆行舟直起了身子。
    “呼……”
    他轻轻的伸展开双臂,舒展身上僵硬了许久的肌肉,骨骼。
    他仰着头。
    闭着眼睛。
    感受着体内那种磅礴,浩瀚的内力。
    终于是笑了。
    但是眼泪却是从眼角流淌了下来。
    “也就咱家自己觉的咱家还是个人吧?”
    是啊。
    任谁见到这样的陆行舟,会觉的这是一个人?
    大家都会觉的这是一个怪物吧?
    或许。
    比怪物还要更可怕。
    “哈哈……呵呵……”
    陆行舟又哭又笑。
    歪着脑袋,右手捏成了兰花指,轻轻的捋过了耳鬓之间的白发。
    左手也捏着兰花指。
    拂过头顶那些倾洒着的黄昏光线。
    一片暮色下。
    他学着那凄凉悲怆的戏腔,轻声唱道,
    “咱家本是那书院一书生。”
    “才高八斗,世无双。”
    “去年今日此时间。”
    “咱家辞了那旧友,别了那师长,满心欢喜来了这长安城呀。”
    “本想着金榜题名状元郎,红袖添香把酒欢……”
    “却不料……”
    “如今落了个人不是那人,鬼不是那鬼。”
    “是人也嫌呐,鬼也厌。”
    “咱家该找谁来说说这个理呀……伊呀!”
    那姿态,依旧是妖娆。
    那声音。
    字正腔圆,好像要穿透暮色。
    但那模样儿。
    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是无法形容的一种诡异。
    “找谁来说说这个理呀……咿呀……”
    “说说这个理呀……咿呀……”
    陆行舟把这最后一句,重复唱了三遍。
    然后嘎然而止!
    兰花指依旧悬在半空,脑袋依旧歪着。
    白发从侧面垂下来。
    他闭着眼睛。
    但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找谁说这个理呀……”
    “自然是找那千娇百媚,魂牵梦绕的容儿啊,啊啊啊啊……”
    凄凉酸涩的声调,悠扬起伏。
    转折如人生。
    大起大落。
    肝肠寸断。
    ……
    半个时辰后。
    暮色已经真正的降临了下来。
    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也慢慢的消散。
    黯淡逐渐吞噬了整个苍穹。
    这关闭了整整六日的屋子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吱呀!
    因为一直关闭着,再加上屋子里水汽颇多,这门轴有些发涩了。
    酸酸的声音异常清晰。
    尤其是在这刚入夜的时分。
    万籁俱静的时刻。
    好像虫子一样,能钻到人的耳朵里。
    陆行舟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袍。
    白发随意束在脑后。
    走了出来。
    夜色里。
    他脸上的那些疤痕看的不是特别的清晰。
    眼睛里的小孔。
    也是完全看不到。
    但他依旧是略微低着头,不想让别人看到。
    有轻微的风吹过。
    银色的发丝慢慢飞舞。
    挡住了一点脸颊。
    “陆公公!”
    “主子!”
    门开的时候,已经有人飞快的向陈慷和汪亭传递消息了,两个人一直就守在前后门。
    听到消息。
    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然后跪在了陆行舟的脚下。
    “卑职在!”
    陆行舟扫了两人一眼,轻声道,
    “备车。”
    “咱家,今夜要灭长生帮。”
    他需要杀人。
    来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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