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原本是给伺候皇帝的太监们,临时休息用的。
    装饰什么的都很简单。
    只有桌椅。
    连床榻都没有。
    陆行舟就坐在这吱呀的椅子上,给自己,也给褚国公各自倒上了一杯茶。
    屋子里有些冷,因为并没有人在这里燃烧炭火。
    茶水上冒着热气。
    陆行舟端起来了茶水,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抿了一口,然后道,
    “茶是粗茶,褚国公可别介意。”
    这茶是给小太监们准备的茶。
    都是老皇帝喝剩下的,然后才送到这里来,给这些太监们喝。
    太监们还舍不得喝。
    来来回回冲泡无数次。
    早就已经没什么味道了。
    陆行舟倒是并不在意,他本就是从最底层的小太监走出来的。
    什么没有经历过?
    “有什么介意的。”
    褚国公笑了笑,将茶杯送到了嘴边儿,然后也是轻轻的抿了一口。
    但是他可没有真的喝。
    只是装模作样儿的抿了一口而已。
    他现在憋着尿,浑身难受。
    根本没有心思喝茶啊。
    “咱家来找褚国公,确实是有事情的。”
    陆行舟看了装模作样儿一脸难受的褚国公,眼底深处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其实早就来这里一会儿的。
    但是他一直没有主动让人请褚国公出来。
    而是先根周围的那些小太监,打听了一下褚国公的举动。
    得知褚国公一早上都是在喝茶,已经方便了四五次以后,陆行舟便是在这里等着了。
    等褚国公再一次方便的时候。
    找他交谈。
    这样,能够天然的给自己带来一些便利。
    也是优势。
    毕竟,人在三急的时候,思考能力可是不那么的严谨的。
    “咱家明人不说暗话。”
    陆行舟又是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笑眯眯的道,
    “这天下,十九皇子坐不住,需要有一个人来辅佐,咱家不才,想带着东厂,做那个辅佐之臣,想问一问褚国公的意思?”
    之前。
    在华清池的时候。
    陆行舟逼着褚国公等人,承认如王的新君之位。
    其实是比较简单的。
    如王再怎么不堪,都是皇室的人,都是武家的血脉。
    人们抗拒之心不会太严重。
    但还是那句话。
    想要这些人支持陆行舟挟天子以令诸侯,便有些麻烦了。
    陆行舟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
    自己是一个太监。
    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会不会承认自己,并支持自己。
    所以,先要试探一下褚国公的意思。
    “呵呵。”
    褚国公听到了陆行舟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脸上也是浮现出了一丝凝重。
    他心里的担忧果然还是应验了。
    之前,他就担心陆行舟会有这个意思。
    现在果然不出所料。
    褚国公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陆行舟,沉吟了稍许,道,
    “老夫已经老了,不想管这朝廷之事,所以,陆公公问老夫这些事情,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的,不如去……”
    啪!
    陆行舟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因为放下的比较用力的缘故,发出了低沉的碰撞声。
    褚国公到嘴边儿的话,便是又被迫停了下来。
    但是,他却并没有退缩。
    而是依旧站在那里。
    双手交叉在小腹之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陆行舟。
    他的意思,一定要让陆行舟知道。
    他不可能支持陆行舟。
    不可能支持一个太监。
    否则,他褚国公府的荣誉,就彻底的毁掉了。
    那可是他几代人积累起来的荣誉。
    葬送在他的手里,将会是难以抹去的污点。
    他做不到。
    宁可死,都做不到。
    “褚国公可以再考虑考虑,先看看这个。”
    陆行舟早就料到了褚国公的态度,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信上的蜡封还是完整的。
    他并没有动过。
    但其实,信里的内容,他却是大概知道的。
    因为这封信,便是陆行舟,通过陈慷,让目前还远在关陇的一个东厂百户写的。
    那个东厂百户叫做褚雨前。
    是褚国公之前送到东厂里面,接受历练的。
    褚雨前没有跟着陈慷回长安城。
    他知道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想参与,他只想留下来,在关陇,在边军那里,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为了保家卫国。
    他现在甚至已经算是半退出了东厂,快要成为了边军的一份子了。
    这封信是他接受了陈慷的建议。
    再三考虑之后,写的。
    给褚国公的。
    褚国公接过了这封信,然后,撕扯开了蜡封。
    抽出了里面的信。
    打开信纸的瞬间,他便是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字迹。
    褚国公的脸色微微的变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这是陆行舟想要用自己最重视的那个孙儿威胁自己,但白纸黑字,往下一看,却发现不是。
    信中所讲的,是关陇的形势。
    褚雨前是真正的参与了玄机山一事,也参与了固城和汉中的事情的。
    更是在关陇边军那边,待了很长的时间。
    对那边的情势,算是很了解了。
    关陇大战。
    已经箭在弦上,迫在眉睫。
    草原异动频繁。
    怕是不过一年时间,就会大规模爆发。
    他在书信里,劝自己的爷爷,也便是褚国公。
    天下安稳为重。
    自身荣誉为轻。
    要好好做思量。
    当然,褚雨前也没有逼褚国公如何,他还是支持褚国公的最终决定的。
    他说,如果褚国公最终决定以国公府荣誉为先,他将追随褚国公而去,不会给国公府丢人。
    最后一句。
    “请阿爷三思。”
    呼!
    褚国公看完了自己的孙子,褚雨前,所写的所有的内容。
    一个字都不差。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握着这信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心里百感交集。
    有惊喜,惊喜于褚雨前离开自己没有多少时日,竟然已经成长至此。
    也有犹豫。
    到底该不该支持陆行舟。
    真的只有陆行舟能够拯救关陇?
    拯救大魏朝吗?
    不!
    不是的。
    大魏朝有很多人,很多了不起的人物。
    他们照样能够拯救大魏朝。
    能够给大魏朝继续带来辉煌。
    但是。
    时间上都不够。
    按照信中所言,关陇大战,一年之内将爆发。
    而一年之内,想要解决了东厂,重新将关陇给安稳下来,怕是不可能的。
    褚国公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这天下,没有别的人可以做到。
    只有陆行舟。
    因为,他之前已经做了一半。
    这东厂已经立下了一半的根基。
    只要在剩下的这一年时间里,再做剩下的一半,就可以稳定下来。
    只有东厂。
    只有陆行舟。
    那么,褚国公只能做选择。
    支持,或者死。
    他不可能全身而退。
    一位国公。
    能量太大了。
    如果他不死,陆行舟便不可能坐稳这个位置。
    不可能集天下之力于手中。
    将会处处掣肘。
    所以,他只有这两个选择。
    “陆公公,实在是给老夫出了个难题啊。”
    沉吟了许久,褚国公深深的叹了口气。
    然后,他将手中的那封信慢慢的团成了一团,并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嚼了两下,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国公,褚道明。”
    然后,褚国公往后退了半步,跪在了地上,深深的磕头,道,
    “见过督主。”
    褚国公最终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名誉。
    支持陆行舟。
    维护这天下的安稳。
    但是,他吃下这封信,也是在彰显自己的态度。
    这件事,和褚雨前无关。
    是自己的决定。
    顿了一下,他又是道,
    “请陆公公派人,将老夫那不成器的孙儿从关陇带回来,老夫会将其软禁于国公府内。”
    “待天下太平,再放他出来。”
    褚国公有些话没有说。
    他把褚雨前关起来的同时,还会散播消息。
    褚雨前宁死不同意褚国公,以及国公府臣服于太监,被褚国公,也就是他褚道明,强行关押。
    这是为褚雨前日后铺路。
    哪一日。
    这陆行舟,这东厂,轰然坍塌的时候。
    他褚雨前,还能够重新借着今日的事情,借着国公府的名头,而东山再起。
    也算是能够洗清国公府的这些污名。
    “多谢褚国公。”
    陆行舟看明白了褚国公的意思,他伸手,将后者搀扶了起来,却是道,
    “让他留在关陇吧。”
    “改个名字,遂了年轻人为天下,为苍生黎民血战沙场的愿望。”
    “你想要的结果,咱家会帮你做成的。”
    “不过是一些言论而已,不是问题。”
    陆行舟明白褚国公的想法。
    但也不想埋没了褚雨前。
    所以,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褚雨前继续留在关陇,只不过要改个名字,继续效力。
    而在长安,在天下,陆行舟则是会派密谍司的人,按照褚国公的想法,为褚雨前造名。
    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多谢。”
    褚国公抬起头,看了一眼陆行舟,然后又是深深的磕了个头。
    他褚国公,褚道明。
    这一生,只给先帝以及自己的父母恩师磕头。
    从没有再给别人磕头。
    一次都没有。
    这一次。
    给陆行舟磕头,给自己的晚辈磕头,是一个例外。
    绝对的例外。
    “既然国公爷决定支持咱家了,那就请国公爷也劝劝剩下的那几位。”
    陆行舟将褚国公搀扶了起来,然后微笑着,看着后者的眼睛,道,
    “咱家不想大开杀戒。”
    “杀来杀去的,实在没有意思。”
    “劳烦国公爷了。”
    褚国公听着陆行舟的话,微微的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道,
    “老夫会为督主尽可能地劝说他们,但老夫不敢打保票。”
    “毕竟,这几位也是有些性子的。”
    褚国公说的是实话。
    他心里却是没底。
    能够做到尚书位置的,哪个是简单人物。
    谁身后不是有着无数错综复杂的力量。
    就算这些人肯屈服于陆行舟,他们身后的那些力量,肯吗?
    陆行舟需要的,不只是这几位尚书,还有他们身后的那些力量啊!
    想要平衡那些力量,让这些力量心甘情愿为陆行舟做事。
    可没那么简单。
    “没关系。”
    陆行舟笑了笑,轻轻的将耳鬓边的一缕白发捋到了耳朵后面,然后眼睛里闪烁着光,道,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咱家也只能大开杀戒了。”
    “即便是杀光了这些人,咱家也能保证长安城不乱的。”
    陆行舟的脸上,是笑容。
    眼睛里,是自信。
    如今,长安城没有这几位尚书坐镇,依旧运转的稳如泰山,便是他的底气来源。
    “你……”
    褚国公看着陆行舟的这般态度,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凝重。
    他能够看的出来,陆行舟的底气。
    虽然不知道后者的底气到底来源于哪里。
    但他却还是相信的。
    这太监。
    应该不是口出狂言之人。
    “老夫会尽力而为。”
    褚国公也不想,真的看到长安城血流成河。
    “劳烦了。”
    陆行舟笑了笑,然后将桌子上的那一杯茶水喝光,又是放下了茶杯,道,
    “咱家先回了。”
    “明早上,褚国公就可以带几位离宫了,今晚上,和几位尚书好好商量商量。”
    “明天晚上,咱家要一个结果。”
    陆行舟不会给这些人太多的时间考虑。
    也不会给他们准备的时间。
    成则成。
    不成,则死。
    这是陆行舟的意思。
    只有一天的时间考虑。
    说完,陆行舟也不再和褚国公多废话,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这屋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行舟又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份供状。
    然后扔给了褚国公,道,
    “给几位尚书的礼物,好好看看,咱家多少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呢。”
    这供状,里面是三皇子谋反的一些细节。
    其中就有杀兵部尚书李显,以及铲除李昌隆等人的事情。
    这些东西,给几位尚书看看,应该能增加一点对方支持自己的筹码。
    说完。
    陆行舟推开了屋门,走了出去。
    一阵寒风从敞开的大门口,涌入了屋子里面。
    这刚刚暖和了一些的屋子,顿时又是一阵森寒。
    褚国公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再扭头。
    陆行舟已经是消失在了那一片的寒风冷冽之中。
    “哎。”
    褚国公站在门口,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被夹在中间,也实在是有些为难啊。
    迟疑了稍许。
    褚国公感觉小腹之处一阵急胀,然后急匆匆的朝着茅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大概半刻钟的功夫。
    褚国公重新回到了御书房里面。
    这里面一如既往的暖和。
    炭火盆上的光,依旧是和之前一样,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褚国公离开了这么久,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位尚书都是抬起头,盯着他。
    李昌隆率先开口了,
    “国公爷,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拉肚子,这天太冷了,老夫年纪也不小了,有点儿承受不住啊。”
    褚国公讪笑了一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端过来了一杯茶,放在手里轻轻的搓着。
    几位尚书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依旧在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大家都是聪明人。
    自然能够看出来,这位国公爷有话要说的。
    “你们说,咱们在这御书房待了几日,那太监若是把外面都给掌控了,可该怎么办?”
    褚国公最终还是说话了。
    他喝了一口茶,看向四周,脸上有些无奈。
    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变的安静了下来。
    甚至是有些死寂。
    鸦雀无声的那种。
    这些人都能听明白褚道明的意思。
    “不可能的。”
    “他有这么大本事?”
    最先开口的,是兵部尚书李显,他轻轻的哼了一句,道,
    “长安城文武百官,不会这么轻易被他一个太监给震慑住的,这点儿骨气,大家还是有的。”
    其余几位尚书也都是摇了摇头。
    “呵呵。”
    褚国公苦笑了一声,道,
    “我是说,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你们怎么办?”
    御书房里的气氛再度死寂了下来。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再开口了,人们的脸色也都是变的凝重了起来。
    是那种很认真的凝重。
    他们,从褚国公的言语里面,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思。
    难道真的是……
    “自然是要拨乱反正!”
    兵部尚书李显再度站了出来,冷声说道,
    “咱们可以认十九皇子,但绝对不可能认他一个太监的,那成何体统?”
    他是兵部尚书。
    在这几位尚书里面,手中的权力是最大的。
    和辽东军,关陇军,山东军,还有滇南军,都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有这个底气这么说话。
    褚国公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意外。
    然后又是看向了别的几位尚书。
    工部尚书,礼部尚书,都没有说话。
    他们的地位,其实并不高,在这种场合,没有他们说话的资格。
    成与不成。
    他们说了,也没有什么作用。
    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刑部尚书李昌隆,深深的叹了口气,道,
    “李家世代忠良,是绝对不可能臣服他一个太监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没有什么可说的。”
    户部尚书白文嵩是最后说话的。
    他看了看兵部尚书李显,又看了看李昌隆,也是坚定的道,
    “我同意两位的看法。”
    “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怎么能屈服于他一个太监?”
    “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是不能够让这天下,真的遂了这太监的。”
    这个时候。
    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也是随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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