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
    失去了一只手的赫连荣面色有些苍白。天气热,他把左袖高高挽起,露出了失去左手的左手臂。
    “使君,宁兴来了使者。”
    大堂内的官吏齐齐起身,看向门外。
    使者来了。
    “皇太叔问,三大部如何?”使者问道。
    赫连荣说道:“下官催促三大部出击陈州,未曾懈怠。”
    使者叹息,“果然不出皇太叔所料。”
    赫连荣愕然,“皇太叔当初在潭州便是逼迫三大部,下官只是照做……”
    使者来之前得了皇太叔的当面提点,说道:“皇太叔当初逼迫三大部什么?不过是钱财牛羊罢了,伤不到他们的根基。使君频繁逼迫三大部出战,可能攻破陈州?”
    赫连荣摇头,“两败俱伤罢了!”
    “怀恩与章茁能纵横草原多年,岂会看不出这等谋略?使君逼迫他们去送死,他们会甘心?”
    赫连荣说道:“潭州大军在后,三大部岂敢跳梁?”
    “皇太叔说了,对三大部不可动兵。怀恩与章茁皆是那等果决之人,一旦逼迫过甚,转过头投奔陈州也不是不可能!”
    赫连荣愕然,“这……”
    使者叹道:“幸而还早,皇太叔说了,若是潭州逼迫过甚,随后也不可安抚太过,否则三大部会蹬鼻子上脸。”
    “是!”赫连荣心服口服,“皇太叔远在宁兴,却洞察了三大部的心思,下官敬服。”
    稍后,使者被带了下去。
    赫连荣坐在大堂内,摆摆手,“都去吧!”
    众人告退。
    赫连荣枯坐良久,突然幽幽一叹。
    “老夫如何不知不可逼迫太甚?可陛下的意思,皇太叔如今乃是皇储,皇储就不该在地方有如此影响力。话已至此,老夫能作甚?唯有逼迫三大部出手。”
    他起身,缓缓踱步。
    “不过,陛下也有意想看看能否从陈州打开一个口子。三大部上了,若是能削弱陈州,老夫再领军南下牧马……”
    他走出了大堂,看着外面。
    “南征一战,令杨玄有了大唐名将之称。大唐名将,嘿!老夫倒是想看看,那三条恶犬的扑击,你该如何应对!”
    轰隆!
    天空中渐渐多了乌云,雷声不断。
    大雨,随即倾盆。
    “好兆头!”
    赫连荣微笑道:“我大辽国势就当如这大雨,一泻而下,一往无前!”
    ……
    杨玄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一个妇人。
    “管大娘,说是颇为俏丽呢!”
    花红有些委屈,心想我可是处子,论容貌也不差吧!可郎君就是看不上。那妇人是哪路货色,竟然能被郎君带回来。
    言笑说道:“那妇人看着有些胆怯。”
    管大娘板着脸,“郎君行事要你等来教?”
    周氏规矩森严,二人马上束手而立。
    管大娘冷冷的道:“郎君就算是带了谁回来,该劝说的也是娘子她们,轮不到你二人。”
    “是。”
    管大娘随即缓和了些语气,“觉着有危机?”
    花红点头,“先是一个姜鹤儿,又来了个妇人,郎君好像是要在后院弄自己的一套人马。”
    “担心失宠?”
    “嗯!”
    二人期待的看着管大娘,想着她能否给个好主意。
    “你二人从未受宠,何来失宠一说?”
    管大娘回身,福身,“见过郎君!”
    杨玄带着郑五娘进了后院。
    “这是郑五娘,以后专门照顾孩子。”
    言笑轻声道:“原来,不是郎君的女人啊!”
    威胁解除,言笑又快活了起来。
    花红却依旧蹙眉。
    言笑问道:“你怎么还不高兴?”
    “以前在周氏时,我听人说了什么……男主人和孩子抢东西吃。”
    杨玄把郑五娘交给了怡娘。
    这是一个信号。
    郑五娘,是我的人!
    管大娘给了花红等人一个警告的眼色。
    最近老实些,别想着给新人下马威。
    怡娘问了郑五娘的来历后,说道:“是个可怜人,也是个狠人。”
    她把郑五娘叫了来。
    郑五娘初到此处,心情很是紧张。
    “我叫做怡娘,在后院伺候郎君。”
    “见过怡娘。”
    郑五娘知晓怡娘不只是伺候人那么简单,看她那挺拔的身姿,以及平静的神色,这多半便是后院的女管事。
    “舐犊情深,你能为了孩子和畜生动手,在我看来,是勇气。”
    杀夫是郑五娘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她觉得每个人都在鄙夷自己,都在疏远自己。此刻听到怡娘的话,不禁楞了一下。
    “郎君信你,那么,等娘子诞下麟儿,你当用心照看。”怡娘看着她,“就如同是照看你自己的孩子那样。若是有人意欲伤害孩子……”
    郑五娘抬头:
    “奴会用剪刀戳死他!”
    杨玄去了州廨。
    “郎君与王氏撇开,正当其时!”
    曹颖笑吟吟的道。
    “王氏是一块肥肉,吃了,兴许脑满肠肥,可以后得用漫长的岁月,以及巨大的代价来偿还。我也不舍,但终究还是担心以后的大麻烦。”
    世家门阀的做事标准是家为先,甚至家便是国,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世家门阀一心为了自家谋利益,他们掌握的权力与钱财越多,这个大唐就越衰弱。”
    杨玄笑了笑,“此刻距离大事成功还早着呢!你不觉着我此举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了?”
    “许多人行事只顾眼前,至于以后,谁顾得上!可郎君此举却是未雨绸缪,宁可此刻麻烦,也不肯为以后留下隐患。”
    曹颖起身,“郎君此举,便是人主之相!”
    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样的郎君,老夫越发的陌生,也越发的敬畏了。
    伪帝在昏聩,如黄昏。郎君英明果决,如朝阳,大势必然在郎君一边!
    杨玄不知曹颖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把讨逆大业的成功率又调高了些,“我这边要筹谋基波部,奉州那边去个人,与他们商议……”
    “铁矿石?”
    “对。”
    “奉州那边孙营对郎君并无好感。”
    “我知道,上次赫连春越过陈州突袭奉州,望饼县险些被破,孙营由此对我生出了恶感。不过,简单的事,何须让你出马?”
    “郎君的意思,是老夫去?”
    “对。”
    “也好。”曹颖觉得自己也该动动了,“州廨交给卢强,老夫去拜访邻居。”
    这时卢强进来了,“使君,太平那边断了铁矿石,怕是会误了大事。”
    “哦!”杨玄示意他坐下。
    卢强坐下,嘴皮有些干燥,“去岁开始,陈州就不断在开荒,各处也在兴修水利,百姓出城还得带着兵器……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铁。可王氏断了矿石,太平就断了铁器,麻烦就大了!”
    杨玄微微一笑,默默的喝着茶水。
    卢强:“使君……”
    曹颖笑道:“就在使君与王氏达成了每年输送矿石去太平的第二日,郎君就吩咐老夫,多买些,每一批都有多的。多出来的这些矿石都存了下来。
    如今王氏断了矿石又如何?郎君去太平,就是去和王氏翻脸,顺带令甄斯文启用那批存货。安心,足够用了。”
    卢强看着杨玄,“使君竟未雨绸缪如此,老夫……”
    这位年轻的使君,竟然早在那个时候就在防备和王氏翻脸。
    这份手段!
    这份果决!
    这份城府!
    杨玄起身出去。
    卢强幽幽的道:“难怪老使君力荐他接任陈州,而不是老夫。这等手段,他不为刺史,谁能?”
    曹颖第一次从卢强的眼中看到了由衷的钦佩之色。
    卫王来了。
    “你想动手?”
    “你如何看出来了?”
    杨玄有些乐呵的看着大侄子。
    “你身边的护卫多了几个,每次都是如此。”
    这观察能力,谁敢说大侄子是个残暴的蠢货,谁就是傻缺。
    伪帝应当知晓自己的儿子不是蠢货吧?
    那么,这对父子就是在演戏。
    从宫中演到了宫外。
    一个最佳男主角,一个最佳男配角。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陛下为何会答应你和离?不好说就不必说。”
    杨玄是真好奇……伪帝好脸面,竟然能答应此事,难道是慈父心肠发作了?
    能毫不犹豫弄死自己儿孙的人,压根就没有情义。这样的慈父心肠,就怕底下藏着毒药。
    “没什么不好说的。”卫王淡淡的道:“他若是不答应,我便在北疆万事不理。”
    这是用躺平来威胁伪帝?
    你不答应和离,我就躺平。李老三一看他躺平了,估摸着能大醉一场来庆贺。
    伪帝该头痛了吧?
    大侄子的手段,不错。
    不过,这等极限手段用多了也是双刃剑。
    伤人伤己。
    “陛下就没给你一下?”
    “自然有。”
    “是什么,扣你的钱粮?”杨玄觉得伪帝下狠手的话,卫王大概率以后只能来自己家混饭吃了。
    混饭吃没啥,只是想到这货和李晗都是酒桶,杨玄不禁头痛不已。
    喝酒的朋友不可怕,可怕的喝了酒之后,朋友搂着你的肩头说个不停。而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灌酒。
    卫王摇头。
    “杨松成有个侄孙女。”
    “和你有何关系?”
    “阿耶准备让她嫁给我。”
    伪帝的皇后是杨松成的女儿,卫王不是皇后所出,但名义上也算是她的孩子。
    卫王和杨松成是死对头……多年前就是。
    皇帝竟然想让卫王娶杨氏女,这是干啥?
    “你知道的,皇室的事儿我知晓的不多,这是何意?”
    “对我的惩罚,顺带,让杨松成恶心我,也恶心杨松成。”
    “他是你亲爹?”
    “应该是吧!”
    “后悔不?”
    “我只是后悔阿娘长的太好看了些。”
    “这是什么想法?”
    “长的平庸些,当年也不会进宫。”
    但当年的淑妃如何知晓皇帝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若是知晓,怕是宁可躲在家里不出门,宁可传出些自己的坏话。
    卫王出了这里,就去了黄家铁匠铺。
    “李二!”
    黄大妹已经生了火,正在拉风箱。
    “我来!”
    卫王蹲下,和黄大妹并肩。
    他轻松的拉扯着风箱,火焰映红了二人的脸。
    黄大妹双手托腮看着他,“李二。”
    “嗯?”
    “你这般有力气,还会打斗,为何不去从军呢?”
    “军中安置不了我。”
    “噗!你就会吹嘘!”
    “我真不是吹嘘。”
    “你就这么为人守仓库,隔三差五来我这里打铁,不觉得无趣吗?”
    “大妹。”
    “嗯?”
    “人活着就是消磨,打铁是消磨,守仓库是消磨,从军也是消磨,如何消磨不要紧。”
    “那什么要紧?”黄大妹看着他。
    “看和谁在一起。”
    卫王专心的拉着风箱,里面的火焰渐渐升腾。
    黄大妹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脸红了。
    ……
    包冬进了州廨,很是好奇的看着那些值房和官吏。
    “新来的?”
    一个小吏过来,自来熟的装老人。
    “嗯!新来的。”杨玄让包冬来帮自己,他回去禀告了宁雅韵,这事儿就成了。
    宁雅韵觉得杨玄是想用包冬作为陈州和玄学之间沟通的桥梁,却不知杨玄看重的是包冬的造谣能力。
    “早上外面有人打架,你可看到了?”小吏是个喜欢八卦的,可一入州廨深似海,从此八卦是路人。
    “你说那两个老人?”
    “是啊!”小吏抱着文书,期待着。
    “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其中一个被打落了满口牙,说话都透风。一个被打破了额头,看着就像是独角兽。”
    “都大把年纪了,还能那个啥?”
    “知晓为何吗?”包冬一脸神秘的道。
    小吏心痒难耐,“是啥?”
    包冬干咳一声,“哎!那边还有事。”
    “别啊!”小吏拉着他,“最多下衙我请你喝酒!”
    “这多不好意思?”
    “说吧!说吧!”
    “他们都吃了一种药。”
    “什么药?”
    “回春丹,他好,你也好!”
    “啧!这药干啥的?”
    “你懂的,何必问呢!”包冬笑道:“难言之隐,一丸了之。男儿雄风,一往无前啊!”
    小吏干咳一声,“我有个亲戚……”
    “明日我给你带些来。”
    “好兄弟!”
    小吏拍拍他的肩膀,“下衙一起饮酒,对了,以后在州廨遇到事儿报上我的名头,我,罩着你!”
    “那就多谢了。”
    屋檐下,正在和卢强说事儿的杨玄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不禁有些头痛。
    赫连燕来了,神色严肃。
    “燕啊!”
    “郎君,急报。”
    “说。”
    “章茁去了基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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