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墨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六小姐可有什么疑惑?”
    “没,小太医开了口,自然是要依从的。”宁樱想,这辈子,她对薛墨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自己研磨收藏的药千金难求,不给她和黄氏乃情理之中,没什么好困惑的。
    女子住宅,男子不得入内,薛墨却当个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进了院子,“我和圆成师傅乃是旧识,既然来了,总要打声招呼,劳烦六小姐回屋将三夫人叫到院子里来。”话完,轻车熟路的拐进了花房。
    有薛墨在中间,宁静芸神色缓和不少,“你陪小太医转转,我和秋水知会母亲一声就成。”只字不提程云润之事。
    宁樱清楚宁静芸是想她和薛墨攀上关系,敛下眼睑,抬脚朝左侧院子走,“小太医和圆成师傅估计有话说,我在场不合适,走吧,我和你一道。”
    另一边,薛墨进了花房,啧啧称奇道,“他随口胡诌的,你还真尽心尽力找了几株樱花树来?”这会儿的薛墨,脸上哪有半分端庄,撩起袍子,席地而坐,朝弯腰干活的圆成道,“我今日给你捎了好东西,保管你喜欢。”
    圆成抬起头,三十而立的脸上温润一笑,“你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那身医术,能有什么好东西?”
    “身为出家人,怎开口闭口离不开满嘴铜臭味儿?”薛墨掐了根枯黄的草叶含在嘴里,尝了尝味道,“白茅药性不算重,好处却不少,南山寺就这点好,即便路边的杂草也是草药,你真有闲情逸致伺弄几株樱花树,不如替我伺弄几株珍贵的草药?慎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如何?”
    圆成翻了个白眼,就着身上的衣衫擦了擦手上的泥,挨着薛墨坐下,抬头仰望头顶阴沉沉的天,揶揄道,“慎衍应我明年去茶庄为我摘半斤好茶,你能?”
    “他真魔怔了,为了几株樱花树而已,这种承诺都给。”薛墨眼神微诧,目光转向光秃秃的樱花树,问道,“你说他是不是思春了,心里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为了讨人家欢心才费尽周折弄樱花出来的?”说完又觉得不对,“没听说谁家小姐喜欢樱花的,他整日忙着抓人审讯犯人,会不会没弄懂人家小姐的喜好?”
    圆成理着自己衣衫,目光若有所思道,“不是没有人喜欢樱花,你见多识广却也有不清楚的,他的心思向来深沉,心底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薛墨一言难尽,感慨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也是替人跑腿的。”福昌传谭慎衍的话要他为黄氏母女诊脉,脉象并无异常,两日后,福昌暗示他,黄氏母女两中毒了,薛墨自认为算不上华佗转世,对各类毒素还是有所耳闻的,黄氏和宁樱的脉象是他看的,确确实实没事,思来想去,只有再跑一趟,那句草药受潮不过是应付宁樱的说辞,他打听到黄氏要来南山寺祈福,趁机追了过来,在京城,到处都有人的耳目,堂而皇之去宁府,平白惹来身麻烦,薛墨不是自找麻烦之人,当然不会蠢到去宁府。
    摊开袍子,圆成取下腰间的一个水壶递给薛墨,“你乃六皇子小舅子,能叫得动你的人屈指可数,那句拿人钱财想来是不假了。”
    薛墨不置一词,待再次给黄氏和宁樱诊脉后,薛墨蹙起了眉头,看宁樱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难掩忧色,他展颜一笑,“并无大碍,药受潮,药性浅了,待回了京城,我吩咐人将药送到府上。”
    宁樱道谢,黄氏察觉出不妥,碍于宁樱和宁静芸在,并未多说什么,哪怕十年不回京,黄氏对薛家人的严谨是知情的,药受潮影响药性这种借口听来听去都像是个说辞,等薛墨走了,黄氏伸展四肢胳膊,并未察觉到不妥,凑到吴妈妈耳边,小声道,“你找机会下山,叫熊伯打听这几年,薛府和宁府可有走动......”
    她不懂医术,若有人借薛墨的手悄无声息的除掉她,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她语气凝重,吴妈妈听出其中的严重,俯首道,“老奴清楚了。”
    黄氏想起什么,招手道,“记得打听静芸身边的丫鬟婆子,不管在何处,当初都是对我忠心耿耿之人,寻着人了,好好安置着。”
    “是。”
    南山寺环境清幽,秋风过,落叶在空中打着卷,云卷云舒,分外舒心,宁樱睡眠好了许多,一觉能睡到天亮,听完闻妈妈禀报,黄氏心里放心不少,“秋水说得对,樱娘该是被脏东西缠身,上香添了香油钱,往后就好了。”
    这时候,宁静芸一身浅绿色衣衫,盈盈进了屋,吾家有女初长成,黄氏欣慰的笑了笑,“你起了,樱娘还睡着?”
    “我起床时她睡得香便没叫醒她,清宁侯府老夫人在,母亲瞧着我们用不用去请安。”换做别人,昨日打过招呼就成了,可那是她未来的夫家,宁静芸小心翼翼得多,生怕礼数上不周到。
    黄氏沉了沉眉,不动声色道,“老夫人浅眠,醒得早,这会儿已经去寺庙上香了,我们过去见不着人,明日再看吧。”秋水和她说了竹林遇见程云润之事,黄氏心中不喜,愈发认为亲事透着古怪,看了眼花容月貌的宁静芸,温声道,“娘自小不在你身侧,亏欠颇多,昨日那番话并非针对你,你莫想岔了。”
    宁静芸不想提过去之事,轻蹙着眉头,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母亲准备何时上香?”
    “待樱娘醒了再说吧。”如何听不出宁静芸话里的着急,她该是急着讨清宁侯老夫人欢心,听了秋水的话,黄氏不赞同这门亲事,哪愿意宁静芸和清宁侯府的人打交道。
    宁樱是被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掀开帘帐,窗外小雨绵绵,拍打着树枝,声音清冽,她撑起身子,唤了声,看秋水走进来,宁樱笑了起来,“小雨霏霏,别有一番意境呢,秋水,你见着外边云雾环绕的山了吗?”
    秋水挂起帘子,笑吟吟道,“见着了,跟耸入云层似的,清幽静雅,如住在云上似的,小姐一宿无梦,想来是环境的缘故。”帘子挂好,秋水扶着她起身,小声道,“五小姐和太太闹别扭了,因为昨日和今早的事,待会你劝劝五小姐吧。”
    五小姐想早些时候上山,太太不肯,以下雨路打滑为由,说待雨停了再说,五小姐心里不痛快,从清晨到现在,脸色都不太好看,秋水体谅得到黄氏的难处,可惜,五小姐不明白。
    “娘为了她好,她自己有眼无珠,秋水以后别拉着她,小心遭了记恨。”清宁侯应承这门亲事,除了程云润中意宁静芸,还有其他原因,宁静芸被程云润一张脸蒙了心,她真嫁到清宁侯府,有她恨的时候。
    秋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尊卑有别,宁静芸是主子她是奴才,她所作所为皆乃本分,转身取出衣柜里的衣衫,红唇微启,“五小姐小时候甚是粘人,太太走的那会她哭得厉害,心里怪太太抛下她不管不问才会和太太使性子,往后明白太太一番苦心就好了。”
    宁樱冷哼了声,没泼冷水,上辈子,黄氏抱着这个希望然而到死都没有等来宁静芸的原谅,这辈子依旧重蹈覆辙,好在和上辈子不同的是黄氏身子没有大碍,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会看清宁静芸的性子。
    阴雨绵绵,山上雾气重,抬头仿若就能触着云雾,宁樱给黄氏请安,欢喜道,“山里清净,睡过头了,娘吃过早饭了?”
    听着小女儿的声音,黄氏立即敛了脸上愁容,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用过了,你姐姐起得早,我和她一块用的早膳,我让吴妈妈给你端早膳。”
    宁樱颔首,凑到黄氏跟前,目光落在边上的梳妆台上的木梳子上,“娘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方才秋水替她盘发时,掉了两三根头发,她心生不安,谁知秋水说掉发实属正常,她的年纪掉了头发还会再涨,不用太过介意,可她却悬着心,生怕身子有毛病。
    “好着呢,你莫担心,再者,小太医不是昨日才看过吗,你别怕。”黄氏只当宁樱从小和她相依为命回京城后心里没有可依靠的,牵过宁樱的手,缓缓道,“待会娘陪你出门转转,山里景致好,雨后更甚,你会喜欢的。”
    宁樱点了点头,用过早膳,和黄氏出门遇着从外边白着脸回来的宁静芸,发髻雾蒙蒙的,睫毛上挂着水雾,像是哭过,见着她们,宁静芸不自在的别开脸,“下雨路打滑,母亲领着妹妹出来作甚?”嘴角挂着轻蔑的笑,黄氏脸上的笑一僵,满目怅然,“你妹妹没来过,我带她转转,静芸往回是来过的罢,一起吧。”
    和清宁侯府的这门亲事她还在琢磨,程云润是个可托付终生之人就算了,眼下来看,并非良配,黄氏自然不会眼睁睁看宁静芸往火坑里跳,不过毁亲并非易事,还得从头谋划,念及此,黄氏语气愈发温和,“转一圈,下午咱去上边上香,住两日也准备回了。”
    再过些时日府里有喜事,宁静淑出嫁,她身为婶子,添妆少不了的,身为三房太太,总要回府给柳氏当帮手操办喜宴才行。
    宁静芸兴致缺缺,“母亲和妹妹有闲情逸致,我就不跟着了,回屋给祖母抄经念佛,明早去正殿上香吧。”
    宁樱打量着宁静芸的神色,她眼眶发红,一脸失落明显,视线调转,宁静芸身后的柔兰则满面春风的搅弄着手里的绢子,主仆两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天壤之别,黄氏也发现了,脸色一冷,沉默不言。
    最后,谁都没有出门,宁静芸在屋里抄写经书,黄氏趁着有空闲为宁静芸做衣衫,宁樱坐在一侧,翻着黄氏递给她的书,静谧的房间里,只有笔落在纸上轻微的声响,以及不时翻书的沙沙声。
    “夫人,小太医送药过来了。”吴妈妈手扶着门,探着身子小声禀报,闻言,宁樱抬起了头,半梦半醒道,“他亲自送来了?”
    ☆、第021章 男主算计
    宁樱声音低哑迷糊,惺忪的眼神暴露了她打瞌睡,黄氏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搁下手里的篮子,缓缓道,“小太医为人热诚,这种事情吩咐身边的小厮就好何须亲自跑一趟?让他进来吧。”
    吴妈妈称是退下,黄氏想起什么,又道,“罢了,寺里规矩严格,他过来多有不便,我随你一块去看看。”
    宁樱顺势起身要跟去,被黄氏止住了,“外边天冷,你坐着就是,娘很快回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和吴妈妈一道出了门,她有话问薛墨,宁樱在会坏事。
    雨停了,偶有雨滴从八角飞檐的亭檐汇成雨滴落下,声音轻细,黄氏的肩头淋了两滴雨,湖绿色的衣衫颜色明显有两点深色,站在亭外,她端详着亭子里的薛墨,目光一片晦色,宁老夫人何等何能请得动薛家人,薛墨为她诊脉该只是凑巧遇见罢了,想清楚了,她走上台阶,“叫小太医久等了。”
    靠在栏杆处远眺的薛墨回眸,恭敬的俯首作揖,“三夫人客气了,若不是下人粗心大意,也不会生出现在的事情来,您和六小姐不责怪我即是万幸了。”于一个大夫来说,治病救人无非就是对症下药,为了谭慎衍的大红袍,他找了对大夫来说致命的借口。
    寒暄两句,黄氏开门见山道,“小太医对我和樱娘的病情如此看重,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原因?”她吩咐吴妈妈给熊伯递了消息查探薛府和宁府的关系,可看着薛墨,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不像会跟宁府打交道的人,故而她才有此一问。
    薛墨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六小姐甚是忧心您的身子,不瞒三夫人,去宁府前我便见过六小姐了,她请我给您瞧瞧,为人子女,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也是不忍辜负六小姐的一片孝心。”
    黄氏心中一热,记起当日宁樱口中嚷着请薛太医给她诊脉的事,叹了口气道,“她自幼跟着我吃了苦,约莫是路上那场病吓着她了,多谢小太医不嫌樱娘来事。”
    薛墨侧身,提起石桌上的水壶,给黄氏斟了杯茶,“是吗,三夫人说的可是在回京路上?蜀州离得远,天冷寒气重,怕是不习惯北边的气候了,三夫人生的那场病可有其他症状?”薛墨语气淡然,在对面凳子上坐下,欣赏着随风声飘零的花瓣。
    黄氏不由得想起薛墨幼时丧母,该是看宁樱担心自己他想起他母亲了才会伸以援手,帮她诊脉,黄氏不由得心中一软,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马车漏风,霉味重,身子受不住着凉了,换了辆马车病情就好了。”
    “三夫人没请大夫?”从蜀州北上会经过驿站,吩咐驿站的人情大夫即可,听黄氏话里的意思好似不是这么回事。
    黄氏脸上有一瞬的尴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缓缓道,“找大夫开了药,吃过不见好,风大,吃了药受凉,反反复复哪好得彻底?”驿站皆是群狗眼看人低的,她们穿着寒碜,又不给赏银,那些人阳奉阴违是,哪会尽心尽力的给她们请大夫,何况,黄氏手头拮据,也不敢跟官家夫人似的拿药养着。
    薛墨皱了皱眉,转着手里的杯盏,淡淡岔开了话,如此聊了会儿,黄氏觉得薛墨不愧是薛家人,彬彬有礼,为人和善,浑身上下透着股悬壶济世的善良,逢有人在门口找薛墨,黄氏怕耽搁她,起身回了,薛墨坐着没动,望着云雾缠绕的青山,目光一沉,黄氏的症状的确乃中毒之症,若不是谭慎衍提醒,他也当做一般病症了,倏尔想起宁樱同他说家里亲人病重的那番话,不像是无的放矢,然而他找人查探过黄家和宁府,并未有宁樱说的“病重的亲人”,以黄氏在路上生病的症状来看,若不是找什么法子压抑了毒,长此以往,不出三月毒发,便会像宁樱说的那般,大把大把掉头发,身子日渐虚弱。
    跨出院门,薛墨挑了挑眉,福昌上前,躬身道,“我家主子来信了,三夫人和六小姐的病情如何?”
    “中毒不深,还有救......”说到这,薛墨意味深长的看了福昌一眼,福昌被他看得打了个激灵,低头上上下下检查自己的装扮,期期艾艾道,“薛爷,怎么了?”
    “你家主子目光独具,有意思有意思。”为娘的不知自己中了毒,当女儿的知道吧可无能为力,结合宁樱说的,她是了解这种毒的,却不与黄氏说实话,母女两感情好不是假的,如此重要的事情欺瞒不讲,中间估计有不少事,女人心海底针,宁樱不简单。
    福昌听得云里雾里,朝院内看了两眼,狐疑道,“那六小姐生得乖巧可人不假,我家主子,不至于喜欢她吧。”谭慎衍今年十七岁了,而宁樱不过十三岁,即使两人将来有什么也是待宁樱及併后,宁樱这会的年纪,说白了还是个小姑娘,和自己主子?福昌怎么想怎么觉得膈应。
    薛墨高深莫测的摇摇手,“你家主子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刑部大牢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爷他都下得去手,何况是个姿色不差的小姑娘,就是不知,你家主子如何认识这类人的,便是我,都来兴趣了。”
    七老八十的老太爷?福昌欲哭无泪,但凡进了刑部打牢就没有被冤枉的,天理恢恢疏而不漏,谭慎衍为刑部侍郎,做什么都是为了职务又不是私人恩怨,可宁府六小姐......
    “你家主子信里说什么了?福昌,我们打个赌吧,我堵你家主子心里有人了,说不准,明年你就有少夫人了,过两年就有小主子了,我也当干爹了,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期待了......”
    阴柔怪调叫福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谭慎衍成亲?至今福昌没有想过,打了个寒颤,凑上前,小声传达了谭慎衍的意思,越听,薛墨越发沉了脸,伸出修长的手,神色肃穆道,“昨日听人说边关传来捷报,你家主子又打了胜仗,可他吩咐下来的事儿,怎都像在处理身后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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