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是什么?
    是杀人技?是杀生术?
    是侠客以犯禁的凭依?
    还是复仇者以雪恨的手段?
    想来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答案。
    看似莫衷一是,但真正的武,就蕴藏于这千万的答案中。
    是可能性啊。
    弱者抽刀向更强者,再无望的命运也斩开一条路来。
    路明非偶尔也会这样想,假如他不曾前往九州,或者去了九州没有遇到师傅,会是什么样的后来?
    死在乱世里。
    或者按照命运的轨迹前往卡塞尔, 随时准备着跟黄金瞳的祖先拼命?
    这样的假设让他觉得有趣,不过也只是有趣而已。
    “跟我练,这样站好,对。”
    “然后呢,哥哥?”
    “不要说话,好好站着。”
    “哦哦。”
    一声脆响。
    “呜,好痛。”
    “叫你偷偷睁眼,给我站好了!”
    “知道了。”
    教康斯坦丁习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倒不是天赋什么的问题,龙王的天赋很好,主要是康斯坦丁的心性,他就是个小男孩,尤其是在经历一次沉眠过后,路明非总觉得康斯坦丁变得更单纯了些,具体的表现嘛,就是更粘人了,站桩也不老实,小孩子没个定性,不一会就睁眼偷看,路明非就拿着根柳条在旁边监督,一旦康斯坦丁走神就抽他。
    这让路明非想起了九州的师傅。
    他传给康斯坦丁的功法是改良版的金乌桩,为了真正解决困扰双生子的心魔,路明非再一次散功,和康斯坦丁一起,从头开始, 利用同步的修为, 加强双生子之间冥冥中的联系,以方便两人在突破外罡时完成他的计划。
    这也是路明非不知道多少次的散功了,在康斯坦丁沉眠的岁月中他几乎就是这样过来的,修行修行,然后散功散功,再慢的进度再难的关隘,路明非也用时间一点一点的去磨,到底也磨开了。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路明非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几个千年啊,这是真的么,?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梦里过去了一千年,醒来后的你只记得大致的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里面的细节。
    康斯坦丁的进度很慢,相对于他的天赋来说,花了一年时间去晋升非人,真的很慢,特别还是在有一个像路明非一样的老师一对一教导的情况下。
    要知道这种待遇就连楚子航也没有享受过。
    哪怕放眼九州, 在路明非最活跃的那段时期,也就是他在小皇帝的军中带兵的日子,也从没有人得到过阎罗一对一的长期教学,以他在武道一途上的造诣,过来手把手教康斯坦丁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完全就相当于靠着算盘和草稿纸手搓出核弹的大佬,一转头去给小学生们讲起了乘法口诀表。
    这样优越的学习环境,完全就是康斯坦丁碰到任何问题,无论大小,还不等他说出口,路明非已经给出了解决办法,而且还是一二三四五这样的标准答案一列排下来,随便你开心挑。
    说出口的话当然不用,炼体能碰到的问题,路明非看一眼,最多搭把手,也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康斯坦丁的修行,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都没有个像样的挑战跑出来,不过这也难怪,路明非这么多年的思索和实验,到今天不过是厚积薄发,再能出什么意外,那才怪了。
    非人之后就是外罡,用的时间更长了,好几次路明非都给康斯坦丁气得跳脚,就差指着他喊。
    “你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
    好吧他也的确这样喊了出来。
    每当这时康斯坦丁就不好意思的笑。
    “笑笑笑,再不好好习武,以后有你哭的!”
    路明非严肃的训斥。
    康斯坦丁就抿着嘴不说话。
    只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习武这件事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要不是有路明非追在后面监督,兴许宁可发一天呆都不肯好好练上一会。
    路明非也是拿他没办法,说了也不听,真是无奈。
    好在龙类是长生种,再怎么偷懒,日日练月月练,肯定还是能练出个样子出来。
    “哥哥,吃饭了!”
    康斯坦丁开心的说。
    “你啊,只要不是习武,精神就好得不行,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嘿嘿。”
    路明非摇摇头。
    “不过,也还好,再准备准备,下个月就可以突破外罡了。”
    “下个月啊。”
    康斯坦丁这样说着,有些出神。
    路明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有心事?”
    “嗯,哥哥你说,晚上我们吃什么?”
    “你这家伙,午饭还没吃完呢,就想着晚饭的事了,有这心思多去想想习武多好。”
    康斯坦丁只是笑。
    晚上,月光如水。
    “哥哥。”
    “嗯,还没睡?”
    “想事情。”
    “怎么了?”
    “前几年埋的梅子酒,明天挖出来吧。”
    “那几坛酒?不是说等着给你庆祝外罡用么?”
    “早点喝也一样嘛。”
    “那……好吧。”
    “谢谢哥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梅子酒太好喝了的原因,接下来的日子里康斯坦丁习武的进度一日千里,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该有的水准,以路明非的眼光哪里看不出来,康斯坦丁这是认真了,虽然搞不懂这家伙想的什么,怎么忽然就开了窍,但是小孩子嘛,忽然的成长也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康斯坦丁的努力,原定在一个月后的突破,提前了十天。
    “好了,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重点,记住了么?”
    “嗯嗯嗯,哥哥你都说三遍了!”
    “别不耐烦,跟你说,这么重要的事就算重复十遍一百遍都不过分,听到没!”
    “听到啦听到啦。”
    “给我认真点!”
    “听到了。”
    路明非摇摇头,闭上眼,调整精气神。
    “哥哥。”
    “又怎么了?”
    他睁开眼,就看到白衣的男孩朝着自己跑来。
    那长长的广袖和衣摆,像极了天上的云彩。
    路明非恍惚了一下,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真的是很多年前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当时的康斯坦丁就是这样,一边喊着哥哥,一边向他跑了过来。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路明非想。
    康斯坦丁扑进了他的怀里。
    又把脸埋进了他的肩头。
    有什么打湿了路明非的白衣。
    “你哭了啊。”
    康斯坦丁不回答。
    就在这个安静的时刻,路明非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缕淡淡的哀愁,萦绕他的心头。
    他忽然想说。
    “算了吧,那什么武,我们不修了。”
    路明非张了张嘴,寂静依旧。
    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
    康斯坦丁在他耳旁说。
    路明非愣了下。
    他下意识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真是古怪。
    康斯坦丁擦了擦眼角,冲他灿烂的笑。
    “不好意思。”
    “没事。”
    他们开始尝试突破。
    利用双生子之间的联系,气血彼此呼应,渐渐达成共鸣。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路明非利用自己的修为带着康斯坦丁晋升。
    两人先后完成精神上的蜕变。
    他们诞生的领域也彼此互补。
    也正是在领域显露雏形的这一刹。
    隐藏于双生子体内的那个存在暴露了踪迹。
    路明非看向领域形成的囚笼,使得双生子彼此吞噬的心魔逐渐塑成形体,这令他产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长久的困扰了龙王呢?
    终于,他看到了。
    那是充满喜感的一张脸。
    眉眼神情却令人感到威严。
    他不说话,就是君王。
    比起那个只知道喊哥哥的康斯坦丁,要更像是君王。
    等等……
    路明非眨眨眼,确认似的再看这人的眉眼。
    这不是……老唐么!
    不,看气质的话,应该是诺顿才对。
    难道说双生子彼此吞噬后就会变成老唐?
    开什么玩笑。
    比起这个,倒不如说这是……
    “你醒了。”
    老唐,不,诺顿这样对他说。
    谷狈
    一行字幕跳了出来。
    “你已得到君主的认可。”
    “试炼结束。”
    “青铜的权柄为你加冕。”
    “恭迎陛下!”
    试炼?
    久远的记忆潮水般将他淹没。
    是的,他想起来了。
    这是试炼,争夺青铜与火权柄的试炼。
    忽的,像是有一根心弦被重重触动。
    路明非不顾一切的回头。
    字幕后来的内容也全部抛到脑后。
    那里,那里,那抹白衣!
    是康斯坦丁。
    他远远的看着自己,笑了笑。
    没有喊哥哥。
    他只是说。
    “再见了。”
    男孩挥手。
    路明非忽然想,是什么时候,你开始没有叫我哥哥的呢?
    他在自己的肩头摸到未干的泪痕。
    哦。
    路明非在心里说。
    是这时候啊。
    康斯坦丁不见了。
    世界只剩下了他和诺顿两个人。
    大梦几千秋。
    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试炼。
    路明非怅然若失的一叹。
    他看向诺顿,有很多的话想说,也有很多的问题想问。
    这试炼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应该在青铜树里沉眠么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诺顿明显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
    注意到路明非看来后,诺顿转身,开始在前引路。
    他们往前走,两旁的风景渐渐发生了变化。
    山谷,水车,茅草屋。
    这是路明非再熟悉不过的风景。
    他们回到了双生子曾经的住所。
    只是这一次,出现在山谷里的不是路明非,而是真正的诺顿。
    诺顿很少说话,总是沉默,身上有着很深重的上位者威严,尽管如此,路明非还是能看得出,诺顿很在乎他的弟弟,面对康斯坦丁和面对其他的龙,诺顿的眼神很明显的不同。
    “哥哥,哥哥,哥哥。”
    听到脚步声,康斯坦丁迫不及待的跑出茅草屋。
    但他没能扑到诺顿的怀里。
    不是因为诺顿一身的伤和血。
    而是他的眼神。
    冰冷的让康斯坦丁感到害怕。
    只是低下头的男孩没有注意到,诺顿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望。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对康斯坦丁感到失望,还是对自己。
    诺顿和路明非不一样,不是养伤就是打架,早上好端端的出去,晚上一身伤的回来,康斯坦丁给他敷药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弱弱的说。
    “哥哥明天能不能带我一起?”
    接下来还有一长段的话,看得出康斯坦丁准备了很大篇幅的腹稿。
    只是诺顿说。
    “不行。”
    于是腹稿只能是腹稿,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康斯坦丁抿着嘴。
    双生子的生活很安静,一个很少说话,一个不敢说话。
    不知怎的路明非想起了自己和康斯坦丁。
    他摇摇头,看了眼前方,总觉得诺顿的背影,有些寂寞。
    再后面就是双生子彼此吞噬的画面。
    真正的诺顿可比路明非要凶狠。
    康斯坦丁好几次差点就死了,真的死了。
    但路明非能看得出,诺顿很痛苦。
    他并不想杀死康斯坦丁,他是想要康斯坦丁活下去。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悲哀的双生子,注定了吞噬彼此的命运。
    路明非看到诺顿把利爪刺进自己的胸膛。
    大捧大捧的龙血喷了出来。
    他威严的脸色一如往昔,冰冷坚硬。
    越是平静,越是痛苦。
    双生子一起沉眠,他们的茧是一个巨大的黄铜罐子,诺顿和康斯坦丁的灵魂都在这里。
    路明非深深的看着那个茧。
    如果他不是有武道的路可以走,大概也会和诺顿一样,选择和康斯坦丁一起沉眠吧。
    千万年后,龙王醒了。
    但是醒来的只有一个,不是诺顿,是康斯坦丁。
    他似乎忘了自己是谁,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就这样幽灵一样走出了尼伯龙根,走到了新时代的大地。
    这个时代的龙类都已经沉眠,世界上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流淌有龙血的个体被视作怪物,主宰大地的种族掌握着传奇层次的炼金术,只要不是纯血龙类,他们都能对付。
    康斯坦丁来了。
    最开始,他们恐惧于康斯坦丁的伟力。
    就连炼金术也对男孩无效。
    他们尊奉男孩为神明的使徒。
    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
    他们渐渐意识到,那个神的使徒,本质上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除了叫哥哥就什么也不会的孩子。
    于是,贪婪滋长野望,君主也落到了尘埃。
    那一天,男孩被送上了实验台。
    帝国最顶尖的炼金师齐聚一堂,他们的影子忽长忽短,像是叫不出名字的鬼魅。
    “这样就能找到哥哥么?”
    男孩怯怯的问。
    “是的。”
    首席炼金师很和蔼,只是手里的刀一点也不慢。
    龙血往下流。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研究的进展很不顺利,对于炼金师们来说,男孩太过强大,强大到了无法理解的程度。
    难以想象,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孩始终想着他的哥哥,帝国根本就不会有能够拘束他的手段。
    可惜,毫无进展的项目令上面的大人物们感到失望,炼金师们的态度越来越差,对男孩的研究也越来越粗暴,就连他的居住条件也一降再降,最后只是蜷缩在一个五平米的笼子里,没有一张床,只在地上扑了些烂掉的茅草。
    “哥哥,哥哥,哥哥。”
    男孩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
    他忘记了一切。
    却唯独记得那个人。
    他的哥哥。
    只是哥哥在哪里?
    他找不到。
    找了很久也找不到。
    直到这一天。
    帝国的皇宫起了熊熊的火。
    世界末日了一样。
    他们在大火中哀嚎,祈祷,咒骂,翻滚,痛苦的死去。
    诺顿就在这滔天的大火中走来。
    他打开了笼子,抱起了男孩。
    “哥哥。”
    “嗯。”
    诺顿一点一点看着康斯坦丁,看着自家弟弟狼狈的样子。
    他的怒火是如此庞大。
    于是要送伤害了康斯坦丁的罪民都去死。
    还有他们的亲人,朋友,甚至只是见了一面的路人。
    全部都要去死。
    当然,这种事,就不必跟康斯坦丁说了。
    诺顿总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
    他们就站在了这个要倾覆了整个世界的大火里。
    “下一次。”
    诺顿说。
    “让哥哥先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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