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唐钟情”三字,杨秀登时便是一怔,眼眸中那丝亮光随即重新黯淡下来。良久良久,他终于还是叹道:“算了吧。总算夫妻一场。她虽然曾经对不起我,但是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已经是生不如死。我又何必再……更何况,你也应该知道,纵有机会,却也只不过是万分之一的机会而已。既然如此,还不如由我自己……”
    杨秀顿了顿,没有说由他自己什么。摇头改口道:“嘿嘿,《毒髑真经》。你们唐门的鬼玩意儿,确实邪门至极。当初你没练这毒器,实在聪明。”却不让唐十三再开口说话,回手从怀中取出样东西向唐十三一抛,沉声道:“拿去。蜀王府积蓄的财富所在,都收藏在这玉佩之中了。将来自己用也好,留给我儿子也罢,随你喜欢吧。”
    唐十三接过玉佩,正要再说些什么。还未开口。陡然只听得远处犹如天崩地裂也似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无数人同时扯开喉咙狂呼大喊,声音震耳欲聋,却又听不清楚究竟在喊些什么。他面色禁不住微微一变,道:“北面城门破了。”话音甫落,东、南、西三面同时传来相同的狂呼与巨响,却是四面城门皆已尽破。眼看指顾间大军就要杀入城来,届时即使想走也迟了。
    这唐门门主抬头凝望,只见杨秀旁若无人地又拿起个酒壶大口狂饮,全无丝毫要动身的意思。显是死志已萌,再无更改。他虽然如此,但自己却还背负着要实现那“天下一唐”梦想的重责大任,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放弃的。当即一跺脚,向鲜卑里牙招呼道:“小黑,咱们走吧。”更不回头,便带着这头猛虎向杨秀独生子杨孝所在的后堂,飞身急驰而去。
    杨秀又是懒懒地笑笑。看起来便已是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成都城很大。即使城门已破,但军队要清理掉所有抵抗者而逼近这蜀王府,相信至少也还需要半个时辰。而蜀王府本身亦是座城中之城,各种防御工事都有。而府中也还有数百忠心死士,都是受过自己大恩,甘愿替自己做陪葬的。如此这般杂七杂八地加起来,应该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时间,可以让自己将这里剩余的酒都喝完了吧?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摸着自己脖子,忽然神经质地放声大笑。喃喃道:“大好头颅,谁当斩之?大好头颅,谁当得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四壁之间不住来回激荡,听上去就似有百人千人同时大笑,却非但无半点热闹,反有说不尽的孤清寂寥之意。
    笑声未毕,杨秀陡然止声,回头怒喝道:“谁?滚啊,别来烦着老子!”
    “王爷请少安毋躁。是贫道。”此无声无息现身于殿门者,身披青布道袍,看其来仙风道骨,气宇出尘不凡,正是名满天下的散人宁道奇。他举袖在身前拂拭了几下,将殿中萦绕的浓烈酒气驱散了几分,随即举步入殿。纵使在这兵临城下的紧急关头,他动作仍是潇洒自然,说不出地赏心悦目。本来这牛鼻子如此行经,杨秀平日也不怎么在意的。但如今却是越看越觉不顺眼。当下便瞪起眼睛,粗声粗气道:“朝廷官兵已经攻破城门了。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宁道奇却是微微一笑,道:“王爷说得不错。此时此刻,王府中确实是人人走避都惟恐不及了。但惟独贫道,却是不必走的。贫道自追随王爷以来,所做之事皆涉隐秘。别说卑官下僚不知,便是王爷身边心腹之人,却也少有见过贫道的。如此,即使河南王率兵入了王府,贫道却又何惧有之?”
    这几句话当中所蕴含义,委实耐人寻味至极。然而杨秀也不知是否喝酒太多,脑筋都迟钝了,竟是听不出来的模样。他用力摇摇头,闷声道:“那么你便想留在这里,一直等到我那好侄儿攻过来然后给我陪葬么?可别忘记,你也是大大得罪过他的。呵呵,不过也无所谓了。要不要喝酒?来,陪我喝上两杯吧。”
    “王爷好意,贫道心领。不过贫道虽然不才,这条性命却也还没想要就此交代在这里。”宁道奇微笑道:“王爷说得不错。贫道与小王爷确实有些过节,不过那也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只须贫道向小王爷献上一样事物,此误会自消。却不知,王爷肯相借否?”
    杨秀仰“咕嘟咕嘟”地连灌几口酒,吐着酒气笑道:“哦,要借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我这颗人头吧?”
    宁道奇仍是笑吟吟道:“王爷目光洞若观火,果然远见高明,非常人所能及也。只是王爷还请明鉴。贫道决非贪生怕死,而是要效那荆柯刺秦之举也。王爷此番起兵,本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大业终于不成,落得眼下这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地步,难道王爷心中就无半丝怨尤么?反正王爷今日已经难逃大限了,若然信得过贫道,那么还请舍了这颗头颅予贫道。贫道可对太上道君,南华真人起誓,必取河南王之命,为王爷报仇雪恨。若有违誓,情愿天诛地灭,万劫不得生。”
    杨秀斜乜醉眼,目光散焕,只是饮酒。也不知道究竟听清楚了宁道奇究竟在说些什么没有。良久良久,他忽然冷笑一声,将酒壶掷于地下。冷冷道:“当初本王初得黄帝龙骨,自信已经天下无敌,于是心态大变,谁都不再看在眼里。尤其对你宁散人,更是动辄肆意呵斥,犹如对待门下走狗。可是你非但全无怨言,反而任劳任怨,指东不敢向西,呼南绝不走北。但又处处保留神秘,神龙见不见尾。原来……哈哈,原来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么?”
    顿了顿,杨秀缓缓站起来挺直腰杆。沉声道:“宁散人。你如此处心积虑也要留在本王身边,究竟是为的什么?对了。之前你便出手挟持过本王那好侄儿。出前往凌云窟之前,又是你提议让本王将他拿来做血祭。如今你更要用本王的人头取信本王那好侄儿,然后再行刺于他?本王可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两人之前素未谋面,更谈不上什么私人恩怨。可为什么你竟然就如此仇恨于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荆柯刺秦,公子献头?嗯,本王是樊於期,你宁散人是荆柯。那么……必定还有个太子丹吧?这太子丹会是谁?本王的大哥,废太子杨勇?不对。大哥他曾向朝阳天师执弟子礼,即使杀掉本王那好侄儿再扳倒杨广、让大哥复立,那些好处也落不到你头上。不是大哥的话……那么应该是老屋……也不对。老五向来不信佛道,只和关东那些儒生交好,你也攀附不上。难道说……难道说……你要毁的并非只有一个杨昭,而是我们这家姓杨的所有人么?”
    宁道奇眼眸收缩。似是意想不到杨秀这样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居然也还能保持有如此清晰思维。自己自从在凌云山以来,自信一向微小谨慎,并无留下半分破绽。居然还是被杨秀看出了端倪。而且三言两语之间,更推测到了自己的真正用意之所在。这位年轻王爷若非毁了神州龙脉而遭天运反噬,而其本身又没有真正九五命格的话,光只论其才干,倒也大有资格坐上那张龙床。只可惜……
    宁道奇心中一声叹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王爷想得太多了。贫道世外之人,岂敢掺合这些天下大事。贫道是全心全意只为王爷着想,替王爷不值。此心可昭日月啊。”
    杨秀长声狞笑,眼眸内赫然恢复了几丝清明。他扯开身上那件龙袍,举步拾阶而下。身上不住有白雾蒸腾而出,却是催动真气,将体内酒水尽都逼了出来。大风云手蓄势待,凝声道:“不管本王坐天下还是杨广掌江山,这大隋也是我们杨家。宁道奇,此时此刻,本王管不到你身后那个太子丹究竟是谁了。但既然他要觊觎我杨家江山,那么……本王便先将他的荆柯除掉,也好替我杨家,去一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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