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讲点道理!”秦怀山听到秦大夫人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脾气再好的人此刻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沉声道:“阿灼昨夜刚被人算计,好不容易才脱险,她都说了什么都没发生,你这么急着逼她和晏倾成亲做什么?”
    “好……好!我是恶人,是我要逼着你女儿嫁人!若不是你女儿成天惹是生非,带累我女儿的名声,谁乐意管她?”秦大夫人气极,像是在这多待一颗都要短命几年似的,扔下这么一句便转身往外走。
    几个婢女嬷嬷跟着外去。
    秦怀山看看神色无甚变化的秦灼,又看了看秦大夫人气匆匆地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些纠结。
    秦灼知道她爹这辈子都没怎么跟人起过争执,这会儿准是因为对秦大夫人说了重话心下不安,又怕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不好。
    她轻声道:“爹爹,我要换身衣裳,您先出去一下吧。”
    “哎……好,你换。爹爹这就出去。”秦怀山听到这话,当即转身往外走,叫了跟着回来杜鹃和采薇进屋伺候秦灼更衣。
    他自己则匆匆穿过院中小路追上了秦大夫人等人,“大嫂!大嫂留步!”
    秦大夫人刚在他这里闹了个没脸,当下也不愿搭理人,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
    边上的婢女嬷嬷们也不敢停下,只闷声前行。
    “大嫂,方才是我不对!”秦怀山加快脚步,越过了几人,站在前头拦住她们的去路,朝秦大夫人拱手行了一礼,“我在这里向大嫂赔不是了!”
    秦大夫人这才止步,抬眸看向他,“二爷爱心心切,容不得旁人说她半分不好,何来的不是?”
    秦怀山微愣,而后反应过来,她这是要他当着府中婢女嬷嬷们的面把方才所作有哪里不是说个清楚明白。
    他一时没开口说话。
    秦大夫人便作势要走。
    “大嫂……”秦怀山见状连忙道:“你急着赶回来提阿灼和晏倾的婚事为了她好,只是这事……”
    他也没法跟秦大夫人说阿灼与晏倾从前有过婚约又退了,如今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都是极有主意的人,面上看着没什么事,心里还不知道把对方当做什么。
    秦大夫人看他说一半就卡住了似的,不由地问道:“只是什么?”
    “晏倾相貌之好,世间少有,又是你故交之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如何你应当也清楚。”
    “且他没参加科举便能入朝为官,从六品的小官竟能让皇上破例让他上朝听政,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也就眼下这事闹大了,才能趁机让他娶了阿灼,真等以后他平步青云了,还能看得上阿灼这样的?”
    她一样样数着晏倾的好,最后忍不住问:“你们父女怎么还不乐意了?”
    秦怀山说不过秦大夫人,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晏倾是不错,但我家阿灼也很好啊!”
    秦大夫人嗤笑了一声,“你那是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好,你出去问问旁人,谁会说……”
    秦大夫人说到一半,眼看着秦怀山不高兴了,便就此打住,只道:“罢了,反正话我都同你说了,让他们成亲,是把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压下去最好的法子,至于这亲事要不要说,能不能成,你们父女俩自个儿定。”
    “夫人这也是为了大小姐好,二爷不是女子,不知这世道对女子有多苛责。”一旁的李嬷嬷跟着劝道:“这事真要说起来,晏大人一个男子也不会被人说什么,可大小姐以后再想找好人家可就难了。”
    秦怀山自然也知道秦大夫人她们说的是实话。
    哪怕刚才在屋里她们对着秦灼说话那样不好听,可到底是自家人才会这样着急回来把事处理妥当。
    这世道苛责女子远远多于男子,也是实话。
    眼下看来,让秦灼和晏倾赶紧成亲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可问题是,他两能愿意成亲吗?
    秦大夫人见秦怀山一直没说话,便站着等了会儿。
    半晌都没能等到他开口,秦大夫人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对了,二弟同阿灼回侯府这么久了,怎么从未提起过弟妹的事?”
    她想着一定要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娘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又道:“你也没把弟妹一起带回来,人可还安在?”
    “在、在的。”秦怀山想起那个跟人跑了的妻子,脸色一下子青了几分。
    他也生怕秦大夫人再多问几句,自己会说漏嘴,让旁人知道阿灼有那样一个娘,会多生事端,当即把话头把别的地方引,“阿灼和晏倾的事我这就回去同她好好说说,大嫂慢走,我就不送了……”
    说完,秦怀山就转头快步往回走。
    秦大夫人想喊住他都没来得及,不由得疑惑道:“二爷也真是的,回来这么久从来没提过他夫人,我方才不过是问了一句,他就跑了……至于么,他那夫人就那么见不得、说不得?”
    一旁的李嬷嬷道:“二爷先前流落在外多年,日子过得清苦,娶的妻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大夫人这样当面问,戳到了二爷的痛处也说不准……”
    想讨主子欢心的婢女趁机插话道:“二爷在外头娶的妻,没见过家里父母兄弟,也没上侯府的族谱,那无名无分的女子生出来的女儿,哪里能算是咱们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呢?”
    要是秦灼根本不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那这庶女做的那些离谱事,坏名声都能说是庶出的女儿无人管教才如此的,便不太会连累秦大夫人的女儿、真正的侯府小姐秦生兰的名声。
    “这话有理。”秦大夫人想了想,吩咐李嬷嬷:“二爷不是从永安来的么?派人去查查他娶了谁,还有秦灼自小的事都问一问。”
    只要秦怀山娶的那女子出身不高,别说把秦灼说成妾室所出了,便是直接说成通房婢女也不难。
    李嬷嬷连忙道:“大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
    这边主仆拿定了主意要查秦怀山和秦灼的过往。
    西和院里,采薇和杜鹃刚伺候完秦灼洗漱更衣,去端吃食。
    两个小厮正收拾着屋子,把桌子椅子美人榻什么的摆回原位。
    秦怀山走入院子里的时候,看见秦灼已经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广袖罗裙,此刻坐在台阶上,眯着眼睛嗮太阳。
    长长的墨发用同色发带随意绑了个发髻,素面朝天,也是眉眼如画一美人。
    她边上摆着小案几,案几上放着小火炉,壶中茶汤正沸。
    秦灼提壶倒了两杯茶,抬眸招呼秦怀山,“爹爹,过来坐。”
    “哎。”秦怀山应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有些担忧地问:“真没事啊?”
    “没事。”秦灼先端了一杯茶递给他,自己端起另一杯慢慢品着。
    阳光明媚地有些晃眼。
    她低头,看见满地的落叶被风吹着飘来散去,随口问道:“跟大夫人赔过不是了?”
    “啊?”秦怀山乍一听到这话还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想到了自己这点心思是瞒不过阿灼,便直接承认了,“大嫂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这次提议让你和晏倾……那什么,总归是好意。”
    “什么是那什么?”秦灼见他连说到自己和晏倾时,连“成亲”都不敢直说,含糊其辞地带过,不由得有些好笑地问道。
    秦怀山神色有些复杂,沉吟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就是、就是……你们成亲的话,可以解决很多麻烦。而且,你们从涣州一道来京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救过他,他也救过你,就算以前有过什么,也都过去了……”
    “没过去。”秦灼握着手里的茶杯,唇边带着些许笑意,说出的话却凉薄至极,“我一直都记得他退婚的时候说,山鸟与鱼不同路,这事过不去。”
    秦怀山闻言,表情有些错愕,“可你明明……”
    明明看起来一点也不计较从前的样子。
    秦灼不得不开口道:“生死关头,我可以同他携手共度,争权夺利之际,亦会是盟友。但我俩做不了夫妻。”
    她说罢,看见自家爹爹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爹爹若不是不信,只管去问晏倾,他肯定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秦怀山也有点拿不住主意。
    毕竟先前就是晏倾来退的婚。
    只是在这西和院里,他天天看着这几个小辈,又觉着晏倾其实很在意阿灼,当初退婚必有内情。
    可内情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
    加之,这次阿灼在宫里出事,也是晏倾带她回来的,皇宫内院的事不是谁都能插手的,插手也未必能把人救回来。
    如今阿灼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西和院里,也不知晏倾做了多少。
    秦怀山平素不爱琢磨这些事,今天多想了一些便有些头疼。
    他心道:算了,这事究竟如何都得等晏倾回来问过才知道。
    这般想着,秦怀山就把这事暂且搁置,问起了秦灼昨夜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中细节和在场那些人的事。
    秦灼把记得的那些都同他说了。
    父女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庆幸之余,也恼怒王氏这样的毒妇怎么能做皇后?
    两人就此说了许久,直到秦灼犯困要补觉,秦怀山才让她回屋去。
    秦灼一觉睡到了夜里,被体内燥热催醒,想起花辞树说的要按时服药,还得做出汗的事。
    她今夜自然没法像昨夜神志不清时那般追着人跑,索性就盘坐在榻上练功。
    她练得内功本就是火系的,再之体内灼热,不多时就逼出了一身汗。
    停下来歇息的片刻间,看到屋外有人一直在走来走去。
    她睁眼看去,分辨了片刻,发现外头那人是自家爹爹,不由得有些疑惑。
    而外头的秦怀山等到夜半,都不见晏倾回来。
    非但如此,连顾长安的人影都没见着。
    他奇怪极了,在院中一圈一圈地走,最后在秦灼门前停了片刻,又回自个儿屋去了。
    秦灼见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生怕爹爹来问她,为什么晏倾和顾长安都不回来?
    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他们昨夜被我折腾怕了,不敢回来吧?
    秦灼也知道那几人被自己闹怕了,这一两天都不会来。
    但她没想到,会一连三天都见不着他们的影子。
    而且因为栖凤宫被烧之后,三公主也不敢让她回宫去当伴读了,崇文馆也去不得。
    她索性就待在西和院里,摒除杂念一心练功,这一天天的要么盘腿坐榻上,要么坐门后,实在热得不行的时候,半夜坐屋顶上,一边吹冷风,一边练内力。
    秦大夫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竟再也没来找过她麻烦。
    秦灼百无聊赖的时候,会从这个院子的屋檐上掠到那个院子的屋檐上,来回跑以此消耗因药性导致的精力过剩。
    因此她时常听见府里的下人小声议论说“咱们府里这位大小姐真是了不得,去做了几天公主伴读,烧了栖凤宫不说,还让王皇后和四皇子都被禁足了,现下文武百官正闹着让今上废后呢!”
    也听到过秦大夫人在自个儿院里,跟秦生兰说秦灼是个灾星要离远点,“如今王皇后和四皇子只是被禁足而已,那王氏一族是什么门庭,若是这次皇上不废后,秦灼就是十条命都不够他们杀的!你还要去看她?你是嫌自己命长!”
    秦生兰那个小姑娘挺有趣的,不和秦大夫人顶嘴,但在母亲转身过去的时候,会故意做鬼脸、翻白眼。
    十四五岁的少女,娇俏可人,偏生被秦大夫人管教连话都不敢多说。
    秦灼也不是故意要偷听她们说话,只是秦大夫人说教时常常拿她做反面例子。
    被人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听觉总是会比平时更好。
    秦灼为此也有些苦恼。
    被晏倾从栖凤宫抱回西和院的第三天半夜,她盘坐在屋檐上吐气纳息,平心静气地练功。
    夜深人静之时,有人提着一盏灯笼,推开院门入内而来。
    秦灼听到动静,朝底下看去。
    身着青色官服的晏倾察觉到屋檐上有人,抬眸看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一夜的鸡飞狗跳,神色都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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