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突围而出的骑兵说,罗公子眼下困守在三牛坑。”
    韦将军将一根小旗子放在地图上,一旁王郡丞捧着簿册飞快翻阅:“找到了!这是一处天夏朝时期的银矿,位于银潭县东南方。天夏末年矿脉便已枯竭,附近矿工大多迁走,那一带至今应该无人定居。”
    “既然是无人荒野,军队为何会跑去那种地方?”赵黍问。
    韦将军说:“罗公子发现了妖邪动向,于是率领兵马追击。结果却落入包围,贼寇大部将数百兵马困在三牛坑中。”
    “这么看来,妖邪与贼寇就是相互勾结无误了。”赵黍皱眉道:“可既然骑兵能够突围,罗希贤怎么还受困其中?以他的修为,全力提纵比奔马还快。”
    “那名骑兵虚脱昏迷了,还没来得问。”韦将军抓着胡须:“罗公子大概是不肯放弃众将士吧?他或许能孤身突围,可寻常兵卒并非个个骑马,面对大部贼寇围攻,也不能以一当百。”
    赵黍转念一想,倒也赞同这个说法。罗希贤毕竟是将门军候出身,家学熏陶让他不会轻易放弃袍泽。
    “韦将军要调集兵马去救援吗?”赵黍问。
    “那是当然,我已经下令让各营整备兵甲了。”韦将军表情凝重,抬手指着地图几处:“只是目前根据斥候回报,有几支大部贼寇正在袭扰临近县乡,其中一支超过万人,声势浩大。我担心盐泽城中兵马被抽调出城后,他们会闻风逼近。不论是中途截击我们去救援的兵马,还是围攻盐泽城,都会是大麻烦。”
    此时就体现出兵马数量不足的问题了,如果有正经的三万大军,也不至于眼下这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两位。”王郡丞忽然开口,从书吏手上拿过一份簿册:“这几个月本官也在整顿星落郡户籍,在匪患爆发后,临时抽调县乡兵勇,我可以下令让临近乡勇进入盐泽城,借助堡壁坚守,应该能够抵挡匪寇。”
    韦将军赶紧问:“王郡丞能叫来多少人?”
    “仓促之际,加上城内丁壮,勉强能凑出五千人。”王郡丞说道:“只是不能指望这些人出城跟贼寇厮杀,他们能把盐泽城守好就不错了。”
    “五千人……”韦将军来回踱步,随后当机立断:“王郡丞,让盐泽城周边坚壁清野,不光乡勇,把一应物资粮草也带到城中,现在就办!”
    王郡丞没有多余废话,立刻带着书吏退下,安排事务。
    赵黍看着地图,低声问道:“韦将军准备何时起兵救援?”
    “我知道你心中焦急,我也急。”韦将军说道:“只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此刻最担心的并非罗公子安危,而是盐泽城能否保全。虽说星落郡落入贼寇手中不过半数,但万一盐泽城沦陷,其他县乡就是传檄而降,难以坚守。”
    赵黍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盯着地图沉思良久,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符吏,我记得你说过,赤云都修士手上的罡风驿旗,可以传递消息。”此间只有韦将军和赵黍两人:“你是否想过,罗公子出城的事情,也许被赤云都提前察知了?”
    听闻这话的赵黍脸色一变:“将军难道认为,城中有赤云都安插的奸细探子?”
    “所以我把王郡丞支开了。”韦将军望向赵黍:“我对赵符吏十足信任,所以此事你暂且不要告知旁人。”
    “遵命。”赵黍答道,同时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曾试探过王郡丞,并不认为他跟赤云都有所勾结。”
    韦将军说:“他没有,可他手下还有一帮曹佐文吏。何况凡人要假冒修士不易,修士要假冒凡人却无难处。或者说,赵符吏有办法揪出潜藏城中的奸细?”
    赵黍思忖说:“虽然施术行法都会有气机流变,可是以我的修为和眼力,没办法洞察整座盐泽城所有动静,何况城中还有其他馆廨的修士……不过我们怀英馆倒是有一人能帮上忙。”
    辛舜英擅长望气占候,如果盐泽城中有人施展罡风驿旗传递消息,她或许能看出一丝端倪。而且她可以观测兵气,判断贼寇大致方位与动向。
    跟韦将军介绍一番后,对方说道:“我年轻时也曾随高人研习过望气术,可惜所得寥寥。只要这位姑娘能帮上忙,我立刻请她过来。”
    赵黍想到辛舜英之前说的话,但眼下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让韦将军派人去邀请辛舜英。
    片刻之后,辛舜英来到军帐中,听完赵黍和韦将军的陈述,无奈言道:“且不说我能否准确洞察到罡风驿旗的发动,我甚至不能辨识所有术法的气机灵韵。天地间杂气无穷,望气术所观乃是以‘气象’为主,譬如大军兵马气机旺盛,行进驻扎都有云气盘积在天,我倒是能望见。”
    这便是望气占候与赵黍的“英玄照景术”不同之处。英玄照景术乃是以洞察气机流变为主,随着修为日深,甚至能照彻阴阳、洞见鬼神真形,还可以识破隐沦藏形的术法。可以说,赵黍参悟符篆、辨析术法,乃至对敌交手,全赖英玄照景术为基。
    不过英玄照景术的问题在于,除非赵黍日后修为境界提升,否则所能观照洞察的范围,总归受限于眼力与灵觉。
    而辛舜英所习望气术,不仅靠双眼所见,还包括一整套繁复深奥的占候测算,没有天赋是学不来的。在辨识诸色气机、洞察术法气韵上,不如英玄照景术专精。
    赵黍有些犯难,韦将军则问道:“辛姑娘,你能够掌握每一支贼寇的方位和动向么?”
    “我不敢托大,数百人的贼寇兵马细微难察,通常几千大军才更容易发现。”辛舜英说:“我需要一处静室,待我测算过后再回复将军。”
    韦将军唤来兵士给辛舜英带路,军帐之中再次剩下两人。
    “实在不行,我带着怀英馆修士前去三牛坑救援。”赵黍沉声说。
    “然后把你自己也送进陷阱里去吗?”韦将军喝道:“我知道你担心罗公子,但此时不能冒进!”
    赵黍只得言道:“将军,一味龟缩城中,匪患难以铲除。如今金甲符已经备足,不如趁这个机会,调动一支精骑锐卒,直扑三牛坑。人数不用太多,只需突破贼寇围困,救出内中兵士即可。”
    “你这话说的轻松。”韦将军也不希望罗希贤被困死在三牛坑,他来回踱步,穷思竭虑起来。
    “将军担心的,无非是城中可能有赤云都奸细。”赵黍忽然说:“那不妨让城中大军分多路出击,但并不远离盐泽城,既是方便坚壁清野、侦搜敌情,也是为了让真正负责救援的兵马可以离开盐泽城,从而迷惑城中奸细。”
    韦将军站在地图前盯视良久:“此计可行,只是必须严守消息。我会挑选一营精锐将士听你号令。”
    赵黍摇头说:“不,我不通兵法,具体行军作战还是要靠将士,我在其中充当参谋、施术协助便是。”
    “也好。”韦将军指着地图说:“那你做好掩护,带怀英馆修士先一步去城北十里亭,我安排各路兵马出城惑敌,然后再与你们汇合。”
    ……
    “对外面放出消息,我要闭关炼器,这些日子不见外人。”
    赵黍回到铁公祠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石火光说。
    “你真要冒险去救罗希贤?”石火光问道:“朝廷不是派了大军来吗?”
    “我如果不去,金甲符谁来发动?”赵黍反问:“没有我领头,馆里其他人肯去吗?”
    赵黍这次也要带上十二名修士,随军前往三牛坑解围。算上罗希贤先前带走的,如今铁公祠中就剩下石火光和辛舜英几人。
    “太危险了。”石火光从怀中拿出一面黄玉符牌:“你把这个带上。”
    “缩地千里……你学会缩地往来之法了?”赵黍惊奇道。
    所谓缩地往来之法,顾名思义,就是让行法之人能够往来遁行遥远距离。只是此法修持不易,需要步天纲、蹑地纪,遍识天地气数之变,能缩百步之距已是极不容易,若能缩五里十里,都不能以凡俗视之。而传闻仙家能够“开寸步地为千里江山,摄千里江山为寸步地”,可见此法之神妙。
    石火光低头说:“这符牌咒诀在背面,一次能缩地一百五十步,最多能用三次。你拿去做自保之用,切记,施术之时不能携带旁人。”
    “你……”赵黍问:“如果我要把这东西给罗希贤逃命呢?你会生气吗?”
    石火光不敢直视赵黍,只是闷闷答道:“会。”
    赵黍一赌气,直接把黄玉符牌塞回石火光怀里:“我都说了,不要把你的东西给别人!何况这东西只能救我一个,要真是陷入大军围困,几百步的距离根本逃不出战场,如果对方有能够御剑飞天的高手,我也照样逃不了!”
    石火光默然无语,赵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石,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没几天就能回来。”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可他再也没回来。”石火光低垂着头。
    赵黍神情一愣,可转眼恢复如常,背起竹箧:“那我走了。”
    ……
    长刀迎面劈来,罗希贤肩头一偏躲过刀锋,手上长剑朝前一递,精准捅进贼寇咽喉,滚热鲜血喷洒而出,溅得罗希贤眼前一片腥红。
    “上!顶上去!”满是大小碎石的山坡下,传来匪首的猖狂怒吼,数以百计的贼寇提着长矛梭镖、蒙皮圆盾,朝着山坡上的罗希贤等人攻来。
    这是被困在三牛坑以来,贼寇们第十三次围攻了,罗希贤手上长剑随他多年温养祭炼,即便已非凡铁,但此刻也沾满血腥,甚至没有多浪费丝毫气力振开血迹。
    眼看贼寇们朝自己投来六七根梭镖,罗希贤挥剑格挡大半,奈何反应不及,其中一根梭镖直直钉在肩头。幸好久经吐纳修真,加上以剑气洗炼体魄,罗希贤肉身筋骨强悍非人,梭镖并未扎得太深。
    肩头吃痛,罗希贤一把抽出梭镖,反手猛力掷出,下方贼寇直接被贯穿胸膛,顺带撞倒后面十几人,上攻势头稀里哗啦垮了一角。
    吐出一口浊气,罗希贤面前压力稍缓,他正要驰援别处,就听得远处一阵破空郎笑:
    “哈哈哈哈——好剑术、好体魄!就由我东章散人来领教领教!”
    笑声穿林破空,震得山坡碎石翻滚,一名大汉飞掠而来,提纵之法颇为不俗。
    这东章散人两手空空,天寒地冻竟还是光着上半身,雄壮躯干上纹了两条蛟龙,攀缠双臂,此刻有点点火光喷出,他尚未落地,双掌朝前一推,两条火龙便向罗希贤飞袭而来。
    罗希贤不敢大意,这几天交手下来,他清楚围攻自己的贼寇中,有不止一位修士。每当贼寇进攻受挫,这些妖人便上来消耗自己的气力,交手几招又会撤走,让贼寇放箭投矛,如此循环往复,不断消磨。
    看着两条火龙逼近,罗希贤身形后撤几步,长剑一扫,剑气搅动周遭流风,火龙也被卷入其中。
    “哼!”
    看出火龙徒有其表,罗希贤挺身一斩,火龙爆碎开来,化作半悬空中一团火球。
    那东章散人见状却是不慌不忙,两手拨弄,反摄火焰,上半身当即烈焰滚滚,好似火人般朝着罗希贤扑来。
    “找死!”
    剑客最擅长厮杀,寻常修士可不敢跟他们近身搏斗,可这位东章散人毫不畏惧,他一脸兴奋狂热,接连数拳好似火雨飞陨而来。
    罗希贤以长剑格挡,却被扑面热浪灼得双眼难睁,护体剑气被烈焰一燎,居然隐隐有溃散之兆。咬着牙反手斩出一剑,在东章散人胸膛劈出一条伤口。
    然而伤口不见流血,反倒有烈火狂飙喷出,使得这狂徒周身火焰更为炽盛。
    “哈哈哈,吃老子一拳!”
    东章散人咧嘴狞笑,双臂几乎尽成烈焰,悍然一拳落下,罗希贤只觉得自己迎面撞上火山喷发,澎湃炎流直接在地面犁出焦黑沟壑,将他身形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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