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何必拘泥,其实更多的是说给张执象听的。
    嘉靖从张执象那里知道未来历史的进程,是封建-资本-社会,但嘉靖不是那个文化环境中长大的人,他作为皇帝对于天下更是有着自己的见解。
    他天然对一切制度保持怀疑。
    这十年他做了很多想了很多,也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但他不知道张执象会不会接受这个答案,因为嘉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做到那个“黄金时代”的程度。
    虽然那个时代很短暂,但的确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光辉。
    那是真正的天下为公。
    比儒家一直描述的三代之治要具体无数倍,哪怕是作为皇帝,嘉靖也无比认可那个时代,如果能结束帝制,换取那个时代的降临,嘉靖也毫无怨言。
    从客观上来讲,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那股洪流。
    但。
    嘉靖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时代是不同的,历史发展并非唯一的,一昧的去照搬,不学会因地制宜的话,是做不成事的。
    而且,那个时代是如此短暂。
    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你曾目睹它的壮丽,却再也找不到它的痕迹。
    张执象想必也发觉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照搬,他也在找。
    找大明该走的路。
    “安平,你会认可我的,对吗?”
    嘉靖无声的问了句,也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民生体验,开始着手做事了。
    他召集了愿意来听他讲话的百姓。
    告诉他们:“朕欲往南京,效洪武旧事,为天下生民立命,重整大明江山。”
    “从即日起,取消贱籍。”
    “士农工商,天下万民,同为一籍!”
    “自朕祭祖返京,户部重新统计人口,更新户帖,不得耽误。”
    “夏言,拟旨!”
    因为嘉靖让百官们在一旁看着,所有他们都听到了嘉靖所说,一时间炸了锅,多少官员囔囔着皇明祖制不可改。
    多少人喊着兹事体大,应该经过朝议再行决定。
    然而,嘉靖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再一次喊道:“夏言!”
    夏言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问礼道:“陛下,若是改籍,这些灶户何去何从?两淮的盐该如何生产?灶户的生计该如何保证?若是要分田给他们,田从哪里来,如何分?”
    “教坊司管着天下乐籍,这些女子又该如何?”
    “青楼是不是要彻底禁止?”
    “军户们以后还屯田与否?卫所的田是不是要分给军户?”
    “仓促下令,难免考虑不周,国家动荡,还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夏言看到的可不光是贱籍,嘉靖说的可是“士农工商同为一籍”,这岂不是说也要取消士绅的优待?士大夫无法再免税免徭役了?
    这如何能行!
    夏言直接怼了回去,表示这事办不了,然而,嘉靖根本不理会这些困难,而是说道:“这是内阁要考虑的问题,你却来问朕?”
    “莫非是内阁无力处理这些?”
    “倘若没能力做,那也就别当什么阁臣了,趁早退位让贤。”
    “严嵩,你能不能做好?”
    严嵩也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坚定无比的踏出一步,高声答道:“秉陛下,臣,能做!”
    于是,嘉靖冰冷的眼睛直接看向夏言,夏言但凡敢说一个“不”字,就不是罢官那么简单了,嘉靖已经动了杀心……
    夏言眼神微变,察觉到了嘉靖的杀意。
    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一个作揖,一拜到底,有他带头,后面的群臣几乎全部无声行礼,表达着抗议。
    此情此景,一如十三年前,在左顺门外的那场请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嘉靖跟他们对峙了一会,忽然开始念诗了,正是杨慎的那首《临江仙》,而当年杨慎便是带头人,吃了两顿廷仗,险些没被打死……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嘉靖只念了半阙词,念完之后,他猛的转身,环视现场的百姓,问道:“你们要改籍吗?!”
    “改!!”
    几乎怒吼着的,在场数万人齐声发出了吼声,绝大多数官员都被这怒吼惊到了,身躯陡然一震,少数官员则一脸漠然,眼神愈发冰冷。
    “夏言,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拟旨,还是不拟?”
    说话的时候,嘉靖的右手已经举起来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见状,从后腰掏出了一把手铳,直接抵在了夏言的头顶……
    夏言只要敢拒绝,他便开枪。
    “臣……遵!旨!”
    夏言几乎是咬着牙答应的,嘉靖直接让人拿来圣旨和笔,夏言当场拟旨,嘉靖当场盖章,圣旨明发中外……
    “陛下,淮安耽搁了这么久,既然要祭拜孝陵,是不是该继续南下了?”
    夏言交出圣旨的时候这么问了一句。
    嘉靖握着圣旨答道:“是啊,该继续南下了,朕听闻扬州繁华,天下少有。”
    “是啊,陛下该去好好看看。”
    两人明明都笑着,但对视的眼神中能蹦出火花来……
    ……
    噶玛·却礼嘉措,汉译为法海的密宗上师,在嘉靖还在种田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扬州。
    如同达摩来到华夏的时候,曾经一苇渡江。
    而这位法海大师从西域雪山一路东行,则是坐着一朵祥云过来的,他抵达扬州城的当天,全城都轰动了。
    无数人以为佛陀降世。
    对这位带着黑底金边法帽的上师顶礼膜拜,而这位上师也不吝赐教,直接讲了一场佛法,引来了无数信众。
    不同于佛教的显宗,如禅宗这种,讲行善积德,来世成就正果。
    密宗强调现世成佛。
    法海除了讲《大日经》和《金刚顶经》外,还会讲双修,虽然他们噶举派比宁玛派和萨加派要更收敛守律,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讲佛经,人们听得似懂非懂,都是凑热闹。
    可讲双修,大家就都不困了。
    于是乎扬州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景,张执象自然也知道这位法海大师,甚至远远的看过热闹,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密宗和陆西星都推崇双修。
    当然,别人怎么修,只要不去残害无辜,张执象也懒得管。
    重点是。
    这个法海,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不远万里来到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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