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喝得醉意朦胧,心志却也坚定,在自控之下并没有过量,但已脚步蹒跚,走不了直线了。
    孔立强这套租赁房,是何立海来上海时租下的,有两个房间。孔立强来报到后,他们俩便一起住在这里,等到何立海病逝后,孔立强就把何立海住床拆了,用那房间堆杂物。后来,遇到了严青,那晚严青来喝酒,他喝得醉醺醺之后,便两人合铺住下,孔立强很不习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当即决定重新启用何立海遗留下来的空置房。
    有备无患,这晚派到了用处。
    严青无需孔立强挽留,自说自话留宿下来。
    孔立强把严青安顿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毫无睡意,太多事涌向心口,压得他不停地做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情绪。不过,他想得最多的事,却并不是如何自证清白,而是黄桂仁。
    他在想,黄桂仁来上海与汪伪政府做幕后交易,这一次不管成败,只要他活着,便必定会一而再、再而三,无休无止下去。听严青说,黄桂仁有同学在财政部做二把手秘书,那么,他们之间既然能做生意,可见其关系非同一般,而黄桂仁只要留在上海,就算跳过丁贞才,也会找到我,因为,自己来上海本就是黄桂仁与梁子昆的安排。严青的话说得对,上海这片江湖很小,黄桂仁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行踪,到那时,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暴露?又谁能保证黄桂仁不会去向他们告密?汪贼政府是日本人的傀儡政府,哪怕是一次说漏嘴,特高课就一定不会罢休,自己也定归招来灭顶之灾!
    孔立强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不由得心生一念,黄桂仁这个叛徒,一定要尽快除掉他。
    那么,黄桂仁住在哪里?平常会在哪里出没呢?是驴德顺?还是其他休闲场所?
    这些问题,孔立强不能直接找严青问,有道是酒醉三分醒,况且严青并没有深醉,假如去向他打听黄桂仁的行踪,一定会引起严青的警觉。黄桂仁现在是军统保护的对象,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严青有所察觉,反而会提高保护的级别,到时想下手恐怕会更难。
    孔立强理不出头绪,第二天一早,也不等严青醒来,便放下了情绪,决定去找卓立男。每当遇到棘手之事,他总是想与卓立男商量解决之策,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当然,他也没有第二个人可找,卓立男是他唯一可以商量事情的人。
    孔立强早到,等了许久,卓立男准时走出了弄堂。她一眼看到孔立强,明显一怔,随即扭头左右,只看到三三两两早起的行人,除了孔立强,没见借故停留的陌生人,这才悄然走近,轻声问:“有事?”
    卓立男的警惕性举动,尽收孔立强眼底,他的心在绞痛,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卓立男见他没说话,只道是他心情不好,就说:“边走边聊吧。”也不等孔立强回话,话还没说完,一个人率先低头缓缓而行。
    孔立强的脑海碧波荡漾,每次来接卓立男,她总有一脸春风吹过的喜悦之色,哪怕有时斗嘴吵架,那眉宇间的欢愉,恰如“碧草含情杏花喜,上林莺啭游丝起。”如今,见卓立男一改从前的样子,变得如此陌生,他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脚步因而显得格外无力且飘忽。
    卓立男见他一声不吭,扭头看他脚步打飘的样子,问道:“昨晚喝酒啦?”
    “嗯!”
    “一个人喝闷酒?”
    “不是!”
    卓立男突然停了下来,双目炯炯,凝视着孔立强,抬手于腰间指着他说:“又是跟严青!”
    “是!”
    “朽木不可雕!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少跟他来往,少跟他来往,你就是不听。”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干什么?承认错误吗?你喝都喝了,现在来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有什么用!”说罢,卓立男转身就走。
    孔立强追上,语气消沉地问:“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卓立男“哼”了声道:“我洗耳恭听!”脚步却丝毫没有放慢。
    孔立强跟上卓立男走路的节奏,说:“有两件事要跟你说。”
    “那还磨蹭什么?”
    “第一:严青现在对军统的怨气很大,我想请示组织,能否由我来策反他。”
    “第二呢?”
    “第二件事是,黄桂仁现在对我有威胁,我一定要除掉这个叛徒。”
    卓立男再次停了下来,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孔立强同志,为了你的事,我昨天一夜没睡着,一直在想,等组织来人了,我如何向领导汇报?你的事已让我焦头烂额了,现在还不消停,你到底想怎么样?上级领导一再强调,要你安心潜伏等待,什么都不要做的等待,你总是不听,你你你……我真的没话说。”
    孔立强解释道:“这两件事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请别跟我的事混为一谈,我清者自清,不需要你伤脑筋,向组织该怎么汇报就怎么汇报,我没啥好说的。”
    “你可知道你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我们失去了上级领导的信任,有客观因素,那是因为你的直属上级出了事,死的死,当叛徒的当了叛徒,但你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目无组织纪律,不服从上级领导的指示,几次三番自作主张,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以你的性格脾气,哪个领导敢用你?哪个上级敢来联络你?你做的事,你清楚,我也清楚,但你解释得了吗?”
    “我有这么不堪大任吗?而且,我哪一次任务的完成不是为了、为了那边……”孔立强指了指北方了。
    “你跟我表决心没用,假如谁都在组织考察期间高喊几句口号就能完事,那我们用先烈鲜血染成的革命纪律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跟你争,我说的这两件事,我坚持要听一听你的意见。”
    “别说我找不到组织,没办法去向领导汇报请示,就算领导来召见,我也不会多事。”
    “卓立男同志,你这算什么态度!我觉得你的思想也有问题,我不会多事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卓立男闻言,突觉心在发酸,眼圈顿时一红,觉得自己的心意,他不懂!便连忙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你昨天才从特高课出来,今天就建议策反严青,还要锄奸,你这么做,我们的上级领导会怎么来看待这两件事?谁能保证组织部门不会因此产生联想?立强,你的初衷没有问题,你的心情我也理解,可是,你应该低调、低调、再低调些了。你没有私心杂念的干劲,我完全认同,但是,你自己的事未了,将来怎么了都不知道,现在又要做这做那,你让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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