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通玄鼎中的《刘氏祖训》依旧在燃烧。
    陈明安难得地看上去心情不错,红光满面,可能是火光照射的原因。
    一旁的独孤耀,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旁边有个小桌,上面有一壶热茶,独孤耀似乎在品着茶香,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两人对面,椅子上的刘继道,手肘撑在膝上,双手托住额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陈明悦坐在他的身旁,眉头紧蹙,自刘知一进入秘境后,两天一夜,刘继道饭一口没吃,水一口没喝。
    陈明悦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通玄鼎中金光大放,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刘继道“腾”地站了起来,不住地将目光投向金光里面。
    随着金光缓缓消散,通玄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刘知一站在那里。
    刘继道憔悴的脸上泛起笑容,随后眉头一皱,笑容中带了些苦涩的味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变得面无表情。
    “爹,娘!”虽然还沉浸在与刘良元分开的感伤里,但刘知一看到父亲母亲时,心里突然就温暖了起来。
    刘知一冲了过去,扑到父亲怀里,说道:“我见到先祖了,我得到传承了!”
    “你做得很好,爹……很开心,很骄傲!”刘继道嘴角微微上扬,扶住刘知一的肩膀,平静地说道。
    看到父亲的反应,刘知一感觉很不对劲,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独孤耀和陈明安竟然在祠堂里。
    “姨父姨母!”看到两人一声不响地看着自己,很不自在,想到了过往,转身说道:“我得到传承了!您看吧,我爹是对的!他教我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知一……”
    被刘继道的声音打断,刘知一转过头,奇怪地看着父亲,只听刘继道说道:“先喝口水,吃点东西!”
    陈明悦也忙说:“对,饿坏了吧?娘去给你们煮碗面条,你们先吃点麦饼垫一下!”
    “好!”刘知一对于面条是情有独钟,每次都能吃满满一大碗。陈明悦煮面条很有一手,哪怕是普普通通的煎蛋面,也能让刘知一胃口大开。
    吞了吞口水,刘知一先喝了满满一杯茶,又接着陈明悦递过来的两块麦饼,拿了一块儿啃了两口,又递了一块儿给刘继道,说道:“爹,娘叫你也吃!”
    刘继道点了点头,接了过去,一边吃,一边牵着刘知一往正房里走去。
    到了正房里,两人坐在饭桌旁,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等着面条来。
    独孤耀则是带着那壶茶,坐到了茶几旁的椅子上,陈明安坐他旁边,只是也都在看向刘知一这边。
    刘知一对姨父姨母的脾气还是很熟悉了,也不想惹得他们生气,只是将自己在秘境里得到的东西,小声地给刘继道说了一遍。
    刘继道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听完了以后,也是慎重地交代道:“财不外露,既然有储物戒指,就好好隐匿在体内,不要随意显摆,招人惦记。”
    刘知一自然很听父亲的话,连连点头。
    等到刘知一把麦饼吃完,刘继道突然摸着刘知一的脑袋,说道:“知一,你也该准备准备,到民学府去念书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知一很是兴奋。刘继道早就带着他,将古希镇的所有民学府看了个遍,也因此,刘知一早盼着去民学府念书了,连忙问道:“什么时候呀?”
    “每年八月学府举办招生考,满了九岁就可以报名了。考上的话,九月就开学了。”
    “那还得有一年多才能报名呢,我一定要考上,我们什么时候去呀?”刘知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刘继道。
    刘继道又摸摸刘知一的脑袋,说道:“要提前准备呀,一会儿,你就和姨父姨母一起出发,去晨曦镇。”
    刘知一奇了,问道:“不是去我们古希镇的民学府么?”
    刘继道解释道:“晨曦民学府,是全国三十三个镇里最厉害的民学府,那里有的东西,比别处多得多。”
    刘知一看了看陈明安和独孤耀,有点心虚的样子,问道:“爹,你和娘不陪我去吗?”
    刘继道点点头道:“嗯,你姨父姨母对那边很熟悉,爹娘去了也没用。”
    “那我要去多久啊?”刘知一有些着急的样子。
    刘继道说道:“你就安心在姨父姨母那里住下,安心备考,他们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不去!”刘知一压低着声音,着急地说道,“我不想和爹娘分开!”
    刘继道慈爱地看着刘知一,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呼出,说道:“你长大了,也很懂事,是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但现在,爹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想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会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找治疗老毛病的办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到了那边,要多听姨父姨母的话!”
    刘知一看着刘继道的表情,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有些慌乱,回想着《刘氏祖训》里的内容,思索着怎么样才能不和爹娘分开,想了一会儿,刘知一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爹,我不去什么最厉害的民学府念书了,你可以带上我和娘,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啊!”
    “傻孩子!”刘继道苦笑道,“你还小,你娘又不是修炼者,爹要去的地方都很危险,咳咳……没办法保护你们!你忘了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那我一个人陪你去!”刘知一很认真地说,眼里满是乞求,“我会好好修炼,凡事都听爹的话,再也不使性子,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拖累爹的!”
    刘继道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似乎对现在的一幕早有准备,苦笑着说道:“那你娘怎么办呢?她可不会放心你啊!再说,爹肯定会因为顾着你而遇到危险,你愿意吗?”
    刘知一深深咽了一口气,他的心里很乱,甚至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他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只能默不作声,凄楚地看着刘继道。
    刘继道又说道:“而且,你还要学好本事,将来保护你娘,你姨父姨母,还有很多人呢。”
    刘知一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不清楚自己去了一趟秘境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想了好久,心中苦涩,泪水在眼里打转,又说道:“爹,那你一定要治好你自己,早点回来,我等你!我要陪着娘,我……我不去晨曦镇!”
    “放屁!”陈明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书都不念了?就在山里呆一辈子?你以为你有什么用?你娘管得住你吗……”
    “别说了!”罕见地,是独孤耀打断了陈明安,“让你别说话!”
    陈明安似乎是被镇住了,竟一声不吭。
    刘继道看向刘知一,温和地说道:“知一,你的身上,有着刘家祖祖辈辈的积淀,承载了两千年多的希冀。现在,是一件你无法改变的事,你能做的只有找出这件事更多的意义,对吗?”
    这是《刘氏祖训》中所强调的观点,刘知一自然是万分认可。但是,他听到的重点,却是父亲在强调这是一件“刘知一”无法改变的事,这是很不寻常的。
    这句话,几乎就是在告诉刘知一,不能再去想办法改变刘继道的决定了。
    刘知一觉得这个事情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他只是能隐隐感觉到,父亲似乎有苦衷。
    “面好啦,知一!”陈明悦端着食案走了过来,将两碗面放到了爷俩面前。
    面条汤汁不多,但颜色很好看,红的是辣椒,绿的是菠菜,黄的是煎蛋,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可能是刚吃了麦饼,刘知一也不那么饿,竟然看着面条发起呆来。
    陈明悦没好气地说道:“你们爷俩干什么呢?一会儿面陀了我可不高兴了!”
    刘继道歉然一笑,这便先拿起了筷子,将面条搅拌了几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看了看刘继道,刘知一也扶着碗,夹了一大口面塞到嘴里,吃着吃着,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滴在了面碗中。
    也没作声,只是深深地埋着头。
    陈明悦走到刘知一身后,两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吃完面条,擦了擦嘴,刘知一问陈明悦:“娘,爹说的事儿,你也知道的吗?”
    陈明悦笑着说道:“不就是去念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知一皱着眉头,转过身抱着陈明悦的腰,问道:“娘,我要跟你在一起!”
    陈明悦抚摸着刘知一的头,说道:“但是你要去念书啊!难不成还要娘陪着你去啊?”
    刘知一声音哽咽地说道:“可是爹也走了,你一个人会孤单的!”
    陈明悦的手就那么颤了一下,良久,又柔声说道:“娘可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娘一个人,不靠你,也不靠你爹,不靠任何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刘知一地抱住陈明悦,轻声抽泣。
    陈明安又在旁边说道:“你走了,你娘不知道省心多少!”
    刘知一不理会。
    “走了!”陈明安催促道,又用手扒拉了刘知一一下。
    刘知一还是不理。
    “你听不到吗?”陈明安似乎又要发火,伸手开始拉刘知一的手。
    “知一,听话姨父姨母的话,才不会让爹娘担心!”刘继道的声音不大,但刘知一听见后,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便松了手。
    刘继道走到刘知一身边,蹲了下来,说道:“无法化解的悲伤,也是一种罪因,会让身边人生出无药可救的恐惧感。别忘了,你要做很多很多人的夫子,怎么可能不经历痛苦呢?”
    刘知一哭得稀里哗啦,却仍然点了点头。
    刘继道又说道:“如果有一天,做不到也没关系。爹最大的心愿,是你能做一个看遍了世间的阳光与阴暗……”
    “还有人性的美好和丑恶过后,仍然爱自己爱生活的人!”后半句话,是刘知一和刘继道异口同声地念完的。
    刘知一临走之前,看到的,是刘继道温暖无比的笑容。
    从这一天起,刘知一的童年,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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