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身后阴风狂吼,刮得颈上汗毛乍起。许宣扶着洞壁,慢慢地朝里走,凝神感探周围的每一个微小变化,右手紧握剑柄,掌心里沁满了汗水。
    走了十几步,腰上忽然一紧,籘绳已绷直到了其长度的极限,无法再往前了。许宣略一犹疑,解下籘绳,摸索着绑缚在旁边的岩石上,继续扶着岩壁,朝里小心翼翼地前行。
    又走了六七十步,光滑的石壁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他心中一动,那些凹道蜿蜒交错,间隔规整,像是刻了什么字。当下将手指放入其中,一笔一笔地顺势勾划,果然是些似篆非篆的奇怪文字。
    心中大奇,此洞位于“太极之眼”下百余丈处,被视为蓬莱至为凶险的禁地,除了青帝与李师师,少有人至。如果这壁上真是文字,又是谁刻在这里的?这些怪字弯曲如蛇,莫非竟是上古的蛇篆?
    又想起青帝所说,李师师认定另外半张“白虎皮图”就藏在这洞渊里,呼吸猛地一窒。难道壁上的文字真的与此有关?
    若换了平时,定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顺序勾画,默记于心,但此时心系青帝生死,无暇多做停留。当下左手拔出“龙牙”,沿着石壁光滑处边走边划,留作记号。
    又往前走了百余步,甬洞渐转宽敞,隐隐可见绚光摇曳,照得洞壁霓霞流转,迷离万端。忽听一个女子叹了口气,道:“你终于来啦。”
    许宣一震,全身陡然僵住了。那声音慵懒柔媚,颇为陌生,听在耳中,却如电流直击心里,莫名地涌起似曾相识之感。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又柔声道:“这些天,我日日夜夜地想你,梦里是你,梦外也是你,耳边脑海全是你的声音,都快疯啦。你……你可曾念起过我么?”
    许宣脸上一阵烧汤,心跳如撞。他年纪虽轻,见识却已不少,白素贞、小青、李少微、青帝、李秋晴、王允真……包括视他如己出的真姨娘,无一不是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她们的声音虽然各异,却无不悦耳动听,但与当下这声音一比,全都大大不如了。
    那女子凝顿了片刻,低声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是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难道……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声音轻柔,却仿佛蕴着无限的伤心与凄酸。
    许宣胸膺如堵,忍不住就想张口应答,奈何喉咙里又干又哑,发不出半点声响,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朝里走去。
    恍惚中忽想,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没人,才能有如此勾魂摄魄的声音……心中一震,李师师!是了,除了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普天之下谁又有这等魔魅之力!
    此念一起,神智瞬间清醒,浑身冷汗全都涌了出来。
    他攥紧剑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惊又怒,难道那假青帝当真是李师师?她说这番话,究竟是想摄控自己的心魄,还是想迷乱青帝?若是后者,说明她们胜负未分,或许已到了最为紧要的生死关头,也正是自己抢入搅局的最好时机;而要想解救青帝,只有让她笃信眼前之人并非李师师……
    心念急转,纵声喝道:“妈,她不是我妈,别听她妖言蛊惑!”聚气握剑,朝着那绚光闪耀处急冲而入。
    霓光乱舞,那声音忽然转到他脑后,柔声叹道:“宣儿,宣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宣胸口如遭重锤,失声道:“妈!”泪水瞬间夺眶涌出。但这一声“妈”,却不再是对着青帝所喊的了。方才那慵懒柔媚的女子声音竟蓦然一变,化作了真姨娘的叹息!
    不等他转身,那声音又变了,飘移到了他的左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
    许宣眼角扫处,猛吃一惊,继而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狂喜,颤声道:“白姐姐!你……你还活着!”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他左前方,握剑指在他额沿。眉如远山含黛,眼似春水融冰,分不出是嗔是喜,辨不出有情无情。赫然正是数月未见的白素贞。
    刚想伸手拨开剑尖,右后方又响起小青格格的笑声:“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门妖人大卸八块,也要被这位许小官人生吞下肚啦!”白素贞登时如水波晃荡,消散无形。
    许宣心中一沉,明白眼前、耳边的这一切,尽皆幻影。然而周围的声音却接连不断地响起,时哭时笑,时悲时喜,伴随着倏忽即逝的浮光片影,如漩涡怒浪般将他卷溺其中,无法呼吸。
    混乱中,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叹息道:“千秋一场梦,万象皆虚幻。明知是梦,却不愿醒来的,又何独你许公子一人?”
    许宣一凛,喝道:“是你!”不及转身拔剑,已被那狂飙般的气浪撞中后心,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接着,绚光乱舞,一股强猛得难以形容的涡旋气浪将他平地拔起,朝里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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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鸟盘旋,呀呀乱啼。
    红日已近中天,照得洞渊周围的雪岭一般金黄一般蓝紫。那条籘绳笔直地垂入翻腾的云雾里,已经许久未曾动上一动了。
    小青咬着指节,在籘绳边走来走去,心中七上八下。众蛇人神色越来越凝重,默然不语。王允真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紧闭双眼,抓着王重阳的手臂,不住地暗自祈祷。
    蓬莱众山的岛民都已等得不耐,有人用半生不熟的汴梁官话叫道:“他奶奶的,我们还要等多久?难不成他们一日不出来,我们要等上一日;一百年不出来,我们就要等上一辈子么?”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纷纷叫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十三山不可一日无主!”“青帝一言九鼎,既已下诏今日比剑,岂可拖延?”“比剑夺帝,愿赌服输!比剑夺帝,愿赌服输!”
    喧哗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很快就成了山呼海啸。
    王文卿微微一笑,高举拂尘,道:“大家说得不错,君无戏言,青帝既然说了今日比剑,就不得更延。她来也罢,不来也罢,‘比剑夺位’都得照常进行。如果三日之内,她仍然还没现身,三十三山的挑战胜出者便自动等位为青帝,不得改悔。”
    他声音极为高亮,在群岭之间遥遥回荡,顿了片刻,又一字字地道:“众位既无异议,本次的‘重阳斗剑’便正式开始了。记住,生死各安天命,愿赌服输!”
    众人欢呼如沸,争先恐后地转身朝南峰的“一阳台”冲去。众蛇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望向小青。
    小青与王文卿视线相交,冷笑一声,道:“王圣使,你先去和这些逆贼比剑,我再等等小……圣上。”
    王重阳沉吟道:“娘娘,要不我攀绳下去看个究竟……”话音未落,“噗”地一声,紧绷的籘绳突然松开,被狂风鼓荡着左右抛扬。
    众蛇人脸色齐变,急忙抓住籘绳,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绳索切口平整,似是被人从下方割断。
    王允真“啊”地一声,眼眶里噙着泪水,脸色瞬间惨白。
    小青也一下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心里才像被尖刀重重扎了一下,朝着那白雾翻腾的洞渊,纵声大叫:“许宣!许宣!”
    众人纷纷转头看来。有人幸灾乐祸,模仿她怪腔乖调地叫了几声,登时哄笑四起,但很快又被“比剑夺帝”、“比剑夺帝”的啸呼所淹没了。转眼之间,人去如潮退,北峰群岭又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冰川与山脊。
    小青连叫了数十声,嗓子已有些干哑,眼见杳无应答,又惊又急又不甘心,蓦一咬牙,抓着籘绳便想往下跃去。
    王重阳眼疾手快,抢先抓住她的胳膊,见她俏脸涨红,恶狠狠地朝自己瞪来,耳根一烫,又忙不迭地松开手,嗫嚅道:“娘娘,此处是当年镇压青龙的洞渊,凶险莫测。娘娘你……你冒险妄入,万一……万一……”
    赤离火等人也急忙拉住绳子,劝谏道:“圣上吉人天相,又在渊里修炼了一夜,当可无事。眼下正是‘比剑夺帝’的紧要时刻,若圣上回来了,没遇见娘娘,岂不是又要耽误了时机么?不如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小青俯瞰着下方的滚滚云雾,心念百转,咬牙暗想:“那小色鬼机变百出,总能化险为夷,又有青帝照应,当无大碍。我且再等他一等便是。”当下深吸了口气,道:“好,赤长老,你和青将、玄将留下来与我一起等候。其他人随王圣使前往‘一阳台’,绝不可能那帮逆贼登上青帝之位!”
    众蛇人这才松了口气,轰然应诺。王重阳仍不放心,留下一只巨雕,附耳叮咛了几句,方骑上另一只巨雕,领着众人飞向南峰。一路仍不时地回过头来,远远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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