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静寂中,黄立极迎着崇祯的目光,稍稍沉吟,道:“陛下,王恰治家不严,品行有亏。刚才陛下也说了,买官卖官, 不容于朝廷。臣认为……当革职查办。”
    跪在地上王恰,头低的更多,心里轻叹一声,神情越发默然。
    革职查办,这结果,算是好的了,是首辅顾忌陛下,留了情面。
    崇祯看了黄立极一会儿, 转向其他人, 道:“其他卿家也说说。”
    所有人一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都在暗暗猜测他的心思,一时间没人说话。
    “哦,”
    崇祯好像醒悟了什么一般,道:“这个,王卿家没有参与买官卖官,性质有些不太一样,都说说,说说看法。”
    ‘王卿家’,‘性质不太一样’。
    在场的都是人精,迅速捕捉到了崇祯话语里的用词。
    张瑞图瞥了左右一眼,神色故作思忖,道:“陛下, 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其一,王尚书并未参与, 也不知情, 于法理上来说,并无过错。其二,此事是他儿子王子亦一手操办,但此子并无这个能力,事情也未成,究其根本,这个案子不是一个买官卖官的案子,其实是一个诈欺案。完全是因为王子亦赌博输了钱,所以骗了那五人……”
    崇祯深深的看了眼张瑞图,微笑道:“卿家说的有道理。其他卿家,都说说。那个,杨卿家,你来说。”
    一直极力伪装做透明人的杨景辰不点名是不开口的,他面色不动,道:“陛下,臣赞同张阁老之言。”
    “周卿家?”崇祯看向周道登。
    周道登比杨景辰更会看风向,哪里不明白,躬着身道:“陛下,臣也赞同。”
    崇祯笑了笑,坐好了一点, 道:“崔卿家?”
    到了这会儿,谁还不明白崇祯的意思,崔呈秀抬起手,道:“陛下,臣认为,王尚书确实是被冤枉了。”
    崇祯看着一众人的表情,余光又瞥了眼那些收据,道:“不过,总归有这些收据在,不能一句话就轻飘飘放过去吧?”
    王恰头磕在地上,心里是又激动又忐忑又惭愧。
    他完全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崇祯还保他!
    脸角动了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其他人口里的‘处置’。
    一众人瞥了眼地上的王恰,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处置才合乎崇祯的心意了。
    这时,吏部尚书王永光出列,沉声道:“陛下,王尚书是有些冤枉,不过,治家不严也是事实,臣认为,当下旨申斥,以儆效尤。”
    一众阁臣听着王永光的话,不由面面相觑。
    如果宫里中旨申斥,那王恰就离辞官不远了。
    这不是崇祯的意思吧?
    王恰跪在地上,神色不动。能安然辞官,也算是善终。
    这时,一直静静观察着崇祯的倪文焕,忽然接话道:“陛下,臣记得,之前元辅的姻亲涉嫌贪赃不法,陛下当时说的是‘不做诛连,不得连坐’。当日只纠姻亲,不罪元辅;今日王尚书之子欺诈,却罪及王尚书,有失公平,有失朝廷法度严正,恐引起朝野非议。”
    崇祯眉头一挑,有些意外的看着倪文焕。
    这位,还真是会说话,有理有据。
    崇祯笑容更多,坐了起来,道:“倪卿家……嗯,黄卿家,你怎么看?”
    黄立极枯瘦老脸微不可察的抽了下,默然片刻才道:“臣认为,王恰,确实有治家不严之责,但也不至于重遣。那王子亦涉嫌欺诈,那五人涉嫌卖官,均交有司处置。至于王恰,臣建议,降三级,仍留用礼部,以观后效。”
    崇祯看着他,目光又在其他阁臣脸上扫过,这些人一个个神色平静,看不出内心所想,落在了曹于汴身上,道:“都察院?”
    曹于汴抬起手,道:“回陛下,刑部倪尚书所说,合乎朝廷法度,都察院没有意见。”
    崇祯点点头,道:“没有其他意见,就这样吧。”
    众人还能有什么意见,于情于理于法,都已经将王恰给撇了出来。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恰,又看向其他人,目光变得锐利,道:“这件事,也给你们提了醒,要管好身边人,你们身为朝臣,一言一行都有莫大的影响,为此谋私利的不会只有那一个王子亦。王恰这件事,是明摆着冤枉的,所以朕不追究。但如果以后,哪位府里出了公子,或者门生买官卖官,还有做了什么生意,贪了多少银子的,想要随意找个人出来顶罪,一推二六五,朕可不认……”
    “臣等领旨。”十几个朝臣,齐齐领旨。
    崇祯伸手拿过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道:“好了,就这样。除了王卿家,都察院与刑部,其他人都去吧。”
    “臣等告退。”除了王恰,曹于汴,倪文焕外,一众人抬起手,而后退步,出了东暖阁。
    等一众人走了,崇祯放下茶杯,看着三人,淡淡道:“有什么头绪吗?”
    曹于汴会意,道:“陛下,臣简单审问过了,他们一口咬定就是他们自己买官,没人指使。”
    倪文焕抬起手,沉声道:“陛下,给臣一天时间,一定能查的水落石出!”
    王恰这件事,明摆着不简单,势必有人在背后恶意操弄。
    这也是崇祯要保下王恰的主要原因。
    王恰真的犯事,崇祯不会留情,可要是有人在背地里算计王恰,算计他,他绝不会答应!
    崇祯看向王恰。
    王恰拧了拧眉,抬起手,道:“陛下,臣惭愧,想不出得罪了谁,出此下作手段来对付臣。”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这件事是冲着他王恰,也是冲着崇祯提拔的一众朝臣,更多是冲着崇祯、以及崇祯推行的‘新政’。
    崇祯看向门外,那五人已经被押走,目光微微闪动,道:“有可能是他们几位,也有可能在朝廷之外,先查着。不过,查归查,我们的节奏不能乱,主要精力还是要在变革上,不要被影响。”
    “臣等明白。”三人抬手应道。
    王恰内心仍旧忐忑激动,暗自沉气,胸中涌动着为崇祯肝脑涂地,誓死效忠的强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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