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
    程阳升低下头不说话。
    看呢?还是不看?
    孩子已经出生了,他再也不能用孩子和木木有血缘的藉口而去想着俞本。
    但是从此之后他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淡,到时候他就算想着木木,也不能再看到那张和木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最后,就最后看一次,当作是看木木的最后一眼……
    夜晚,人都散了,只剩程阳升。他是俞本的法定伴侣,他最有资格陪在俞本身边。
    他坐在病房里,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那人微侧着头,正好挡住了自己和木木最不相像的那边脸颊,看起来就和睡着的木木没有两样,程阳升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同时程阳升又闻到一股甜味,那是两个高相容者靠近彼此时才能闻见的味道,专属于他们两人。他闻着那股甜味,与生俱来的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完全相容者。
    他们是百分之百相容的人。
    自从程阳升发现自己和俞本是高相度的关系后他便持续打着信息素抑制剂来控制自己,而他出事时他的精神力闭塞,信息素也跟着出了问题,因此就算没有施打抑制剂也没有关系。接着他清醒了,他又恢复了注射抑制剂的习惯。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竟然忘了打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再次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
    可奇怪的是,这一回的味道和先前闻到的不同。先前的味道也是甜,但这一回的甜却又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就像是……
    像是以前木木爱吃的牛奶味面包那般,又香又浓。
    以前木木身上也时常有那股味道,那是专属于木木的味道没错。
    程阳升的眼神越发迷惘,他走到病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那个人。
    俞木一直没有醒来,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皱着,似乎睡得很不安宁。肉体的创伤使得俞木的精神力又一次紊乱地窜着,不顺服的精神力强劲到连程阳升也感受得到。
    俞木微微动了下,不适地发出细微的呻吟。程阳升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安定一些。
    过去木木也会做恶梦,那时程阳升便会抓着木木的手,轻轻地揉一揉。他们的感情很深厚,以致于即使是在睡梦中,木木一感受到程阳升的气息便能放松不少。
    正如同现在,他牵起那人的手,那人的眉头便舒展了些,也不再不安地动着。
    ……为什么这么像?这样的习惯难道也能用精神力去复制吗?
    程阳升越来越迷惑,不知该放手一搏地相信,或是继续守着他已死去的木木。
    突然间,昏睡的俞木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完全相容者间的精神力频率相同,俞木的精神力窜流得太过强烈,正好与站在他身边又牵着他的手的程阳升对上,一股脑地流入程阳升的意识云中。
    那是一个画面。
    画面里的天空十分阴沈,似乎就要下雨了。
    程阳升看见自己跪在墓园里,抱着木木的棺木失控地大哭着。前方墓碑上的字是新刻的,周遭还站了俞家夫妇与几个陌生人,正是木木下葬的那一日。
    “木木……我要木木……”程阳升站在自己身后看着当时的自己哭得发抖,“你不要走……”
    有人想拉开他,但全被他推开了。他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爬着更向前一点,死命地抱着棺木不松手,哭喊着:“你们把我一起埋进去,我要陪木木……木木会怕……”
    几滴雨水落下,接着细密的雨水不间断地从天空上掉下来,一点一滴打在众人身上。
    该下葬了,俞建英按着程阳升给他打了抑制剂,联合几个人将他拖离棺材,又其他几个人趁着此时将俞木的棺木放进挖好的洞中,开始填上泥土。
    打过抑制剂的程阳升只是失去力气,却丝毫没有冷静下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遍了整个墓园。
    “木木……我求你们了……让我一起死……我答应他要一辈子陪着他……”
    雨渐渐大了,程阳升的视角离画面中的自己近了一点,他听见自己仍哭着:“求求你们……不要把他藏起来……”
    视角又近了些,他似乎正在走近自己。那个自己的哭声越来越小,模糊地哭着:“不要埋太深,木木怕黑……他怕……”
    到了最后,那个程阳升再也喊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啜泣着。按着他的人都走了,就剩他独自坐在雨中,哭红了眼看着爱人的坟墓。
    “我怕……木木你不要走……木木……”
    程阳升的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看见那个模糊的影子慢慢向前,抱住那个正不断啜泣的自己。
    是木木,那是木木的样子……
    程阳升看见死去的木木抱着过去的他,神情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小声说着:“我会一直陪着你……阳阳别怕……”
    大雨之中,过去的他被死去的爱人安抚着,逐渐停止了哭泣,呆愣地坐在地上打着哭嗝。
    “阳阳最乖。”木木的幻影摸了摸他的头,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同时自己也滴下眼泪,“我不会走,我会陪着你。”
    木木的影子淡了,最后只剩下程阳升看着自己。
    画面终止,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病房,躺在程阳升面前的仍是那个流下眼泪来的人。
    程阳升的双手颤抖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木木下葬的那一日,俞本仍在医院之中,不可能知道那一天的景象。
    更何况方才他所处的那个视角,从头到尾都注视着过去的那个他。那视角的人最后还走近了他,低下身来安抚了过去的他。
    是木木,只有木木才会对他不离不弃,只有木木才会一直看着他。
    过多的悲伤冲淡了记忆,这下他又想起来了,那一日他的确感受到了不同,在滂沱大雨之中,他的确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
    是木木……是木木回来抱着他……
    木木说过会一直陪着他,木木真的没有走。
    死时木木的灵魂陪着他,而如今木木活在俞本的身体里,又一次遵守诺言地回到他的身边来。
    “木木!”程阳升跪了下来,抓着俞木的手崩溃地哭了起来,“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第59章
    程阳升哭得喘不过气来,既是激动,又是自责。他激动他的木木回来了,又自责自己竟然到了现在才发现,先前对木木做了那么多过份的事情。
    他稍一回想,猜想木木就是在锁住自己房门的那一天出现的。那天木木表现得那么奇怪,他却以为是俞本又要作怪,不只给木木脸色看,还推了木木。又后来,他几乎是情绪来了就在木木身上发泄,对木木又打又骂,拖过、摔过,还泄恨式地扇过巴掌。
    那时的他没有丝毫怜惜,因为在他眼中这人就是他最痛恨的人。如今回想起来,木木当时的眼中全是恐惧,木木想逃却又逃不掉,只能任由他发泄。
    想到这里,程阳升忍不住使劲地掐起自己。
    他从少年时期就深深爱着俞木,俞木说什么他没反抗过,更别说对俞木又打又骂,他根本舍不得。可如今他却狠狠伤害了俞木,还伤害得沾沾自喜。
    该死……他实在太该死了……
    他让木木一个人大着肚子上下班,又冷眼旁观木木因为孕吐而迅速消瘦下去,甚至因为他的冷漠,他差点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俞木被他伤得这么深,不但没责骂过他,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温柔。
    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却是俞木。
    程阳升越想越难受,难受到他觉得自己快发作了。他抖着手摸到口袋里的抑制剂,想藉由药物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他看着针筒,突然不想打针了。
    他凭什么想让自己舒服?他没有资格。
    程阳升将针插入自己的手臂里,就如同过去自残时一样,毫不留情地在自己身上扎着、划着,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
    他是个罪人,他伤害了最爱的人,他没有资格活下去,他该死,他是个人渣败类猪狗不如……
    “阳阳。”
    程阳升仍哭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阳阳……”
    程阳升大哭,针筒一摔,开始用手抓挠着自己的伤口。
    “程阳升!”俞木咬牙喊道。
    这人怎么这样啊?他的伤口都快痛死了,还得花力气去喊!
    被这么一喊,程阳升登时浑身一颤,用哭红的双眼迟疑地看着俞木。
    他们又一次四目相交,俞木看见程阳升眼中的自责与不安,而程阳升看见了俞木眼中的无奈与包容。
    “木木!”程阳升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哭出来,爬到俞木的病床前紧紧抓住俞木的手。
    俞木看他哭得涕泪纵横,无奈地道:“乖,别哭了。”
    “木木……”
    “乖……”
    “木木对不起……”
    “行了,别哭……”
    “木木我该死……”
    程阳升哭个不停,俞木腹部的伤口不断火辣辣地痛着,实在没力气再去哄他,只能虚弱地看他。
    程阳升哭了好一阵,看俞木不说话了,终于稍稍打住,打着哭嗝问道:“木木生气了?”
    “我就看你能哭到什么时候……”俞木虚弱道,“我快痛死了,你能安静一下吗?”
    程阳升赶紧捂住嘴不想发出声音来,然而哭嗝这东西并非一时三刻能止住,他越想停住,越停不下来,急得又要哭了。俞木看他那又乖又可怜的样子,心疼得很,小声道:“别忍了,不嫌弃你。”
    程阳升松开手,听着俞木小声朝着他说话,突然又掉下泪来,自责道:“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好不好?”
    俞木怎么忍心骂程阳升,他想再安抚程阳升两句,可惜刚才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便已耗尽体力,实在力不从心。他吃力地朝着程阳升笑笑,还来不及说话便睡着了。
    俞木这一睡又是十几个小时,等他又一次睁开眼时,程阳升仍坐在他面前。
    程阳升像一只忠心的大狗般认真地盯着他看,见他醒来便立刻笑了,眼神中充满了光芒,将身体凑向俞木。
    俞木睡了一觉,伤口不那么疼了,力气也恢复不少,问道:“什么时候了?”
    “早上九点。”
    “你不上班?”
    程阳升摇头,说道:“陪你。”
    程阳升又坐近了一点,迷恋地盯着俞木的脸看,彷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般。
    俞木被他看得想笑,笑道:“你怎么又知道我是你的木木了?不是不信吗?”
    被这么一问,程阳升的表情僵了下,神情顿时转为愧疚。他低下头来小声说道:“你的精神力让我看到了……你一直陪着我。你的葬礼时你陪在我身边,那天俞本不在,他不可能捏造出那个画面。”
    葬礼吗?俞木的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的回忆。
    他没有了自己死后的回忆,但就在昨天昏睡时,他依稀梦到了几个片段。梦中的他陪在哭泣的程阳升身边,有时是在程阳升的房里,有时是在车上,或是在某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他就那么陪着程阳升,时不时走上前去抱着程阳升,试图自己不存在的身体来安慰爱人。
    刚睡醒时他忘了自己的梦境,如今程阳升提起,这些梦境才再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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